大姨

廖祥伟

大姨以九十岁高龄，于昨天（10月30日）上午去世了。消息是从她娘家侄儿那里得到的。因为大姨家住在湖北省罗田县白庙河镇潘家湾村，距离娘家安徽省金寨县丁家埠较远，娘家人去吊唁最快也只能在第二天赶到。大姨姊妹四人，她是我佬爷第一位妻子所生。大舅、我母亲和小姨与她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我和老表曾宪涛、张传海赶到大姨家时，她已经安静而慈祥地躺在属于她的世界里，等待着大家见她最后一面。

看着大姨安祥的面容，想到她将赴天堂，去往另一个世界，她在人间九十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很多事情萦回在脑间，不得不让我们永远回忆。

大姨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是勤俭持家的一生，更是培育了众多优秀儿孙的一生。

大姨一生经历的苦难，是我们这些晚辈们无法想像的。一九二九年（民国十八年），商南（今金寨）暴发了立夏节起义。当时，我佬爷曾广辉参加了赤卫队，与红军一道保卫着红色苏维埃的胜利果实。一九三一年，佬爷由赤卫队员转为红军战士，随部队辗转战斗在鄂豫皖苏区。佬爷所在的红军部队在固始境内修整时，他的两条腿因受伤发炎溃烂，随后被转到汤家汇红军总医院疗养。此时，已经是一九三二年春。佬爷疗养期间，多次回到不算太远的老家与家人团聚。不久，大佬娘怀上了身孕。也是在这一年，蒋介石组织了对鄂豫皖根据地的第四次大围剿，红四方面军因主要领导人的错误指挥，反围剿失利，不得不北上与红一方面军会师。红军刚撤离，地主武装民团、小保队、还乡团便趁机返乡，在根据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时佬爷随红军西迁，而怀有身孕的大佬娘因是红军家属，被丁家埠民团头目杨树之及其团丁抢走，连夜押往湖北，最后被带到罗田县与英山县交界的鸡鸣山深处的潘家湾，卖给当时家境还算殷实的杨仁寿为妻。

杨仁寿虽然富裕，却非常吝啬。直到四十多岁了才花钱买到媳妇。按理说，他本应好好对待妻子，然而他却不择手段地虐待着大佬娘。大佬娘到杨家不久，便生下了大姨，继父给她取名杨桂花。因不为杨家亲生，大姨一出世便遭嫌弃。听大姨和她了解的人介绍，八九岁时，她就被其继父逼着到有钱的人家放牛。有一次，在山上，一头牛发疯似的冲向大姨，用牛角将她挑上空中，又一下子摔到地上，当时大姨就被摔的血流满面，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被人找到，虽拣回了一条命，却落下了鼻梁塌陷，讲话不清，还头疼头晕的终身残疾。

有钱无势的杨家继父，容不下大姨。在她十六七岁时，便将她嫁到斜对门不远处的潘家。大姨父叫潘昌恒，弟兄七人中排行老四。因他读书识字，虽生在农村，却一辈子没做过农活。年轻时，头脑灵活，做些贩牛卖羊的生意，能赚钱，但不顾家，还特别看不起老实本分，一天到晚忙于生活的大姨。稍有不顺，他便对大姨拳打脚踢，还不时的威胁要休了她。解放后，大姨已为潘家生儿育女，但大姨父对大姨的态度仍未改变，还时常施以家庭暴力。特别是在酒后或心烦时，总会对她大打出手，动不动就威胁要与大姨离婚。有一次，大姨在遭到家暴后，心灰意冷，便同意与大姨父离婚。大姨父早早去到乡政府民政办，等着大姨去办离婚手绪。可是，大姨从鸡鸣山羊肠小道下山时，前面路上，一只大老猫（介于虎与豹之间的猛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坐在路中间，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姨，骇的她掉转头，一口气跑回了家。从此，大姨再也不愿提离婚的事了。

大姨家住的地方，四面都是大山。我小时就听母亲说，他们那里的板栗特别多。到了秋天，板栗成熟，房前屋后的栗子落的到处都是。有一次，大姨带着六七岁的大女儿去山上捡栗子，下山时，大女儿背着竹棍前面走，大姨挑着一大挑子板栗后面跟，过一个山沟时，只听大姨哎哟一声惨叫，连人带挑子掉进深沟里。她这是在跳跃时，被沟边的榨树刺刺中了眼晴。等大女儿回家喊人将她送到医院时，有一只眼晴的眼球已经瘪了下去，伤势十分严重，因无法医治，从此，大姨便落下了视力差的残疾。

有人说，生活向你撒下了苦难，它必定也会在某处撒下芬芳。你只要咬牙度过四下无人的黑夜，终有一天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曙光。大姨生有四儿三女，除小儿子被过立给别人家培养外，其余六人都是她一手养大成人。在这些儿孙中，有高中老师，有企业经理或厂长，有乡村干部，还有农民企业家。大姨的晚年特别幸福，不但儿孙绕膝，还享受着没有退休工资，却钱袋子满满的生活。

当然，大姨的吃苦耐劳，对生活的不屈不挠，对家庭的极端负责，不但赢得了大家庭的认可和拥戴，也赢得了大姨父的一颗心。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姨父在其岳母的指点下，借着买牛的便利，帮大姨母女找到了娘家。佬爷是曾府族长，大舅是粮站的领导，大姨也因此在潘家湾更是风光。她一手操持了儿女的婚姻嫁娶，还将老实巴交的大儿子因丧妻留下的一双儿女养育成人，孙子做了高中老师，孙女当了工厂经理，在其他儿孙都有所作为时，她才将大家庭分开。

我想，大姨的后事办的如此隆重，既是对她苦难不屈，勤劳智慧，识大体顾大局的一生的肯定，也是儿孙们对她一片孝心的体现吧？大姨如果有知，应当是含笑九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