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家谷垟处于万全水乡,有着千倾良田,盛产水稻,素有浙南粮仓之美誉。那时候的老家相对落后,处于农耕时期,于是水牛成了乡村一道独有的风景,此起彼伏的牛叫声更是村庄的灵魂,充满了灵动和生机。</p><p class="ql-block"> 民间有句谚语“牛是农家宝,有勤无牛白起早”,说明了牛的重要性。平时梨田耙地、拉粪打场样样离不开水牛,是农人干活的得力帮手,更是农民的命根子,谁不爱水牛,就等于跟自己的肚皮开玩笑。我家所处的生产大队就养了两条水牛,由于水牛的食量颇大,为确保牛料充足,将牛交给德高望重且有经验的阿杰公饲养。田间农活多,随时随地用到牛,阿杰公总是一再嘱咐乡亲们要注意喂食,不要鞭打水牛。总有个别乡亲没把他的嘱咐放在心上,套上梨耙就猛抽鞭子驱策水牛,阿杰公看到心疼不已。我家屋后不远处就是几间牛棚,所以幼小的我很早便接触到水牛,水牛也是乡下孩子们的忠实玩伴。</p> <p class="ql-block"> 水牛如此宝贝,牛棚自然也马虎不得。在阿杰公的建议下,大伙们出钱出力,对牛棚又进行了一次修缮。三间牛棚被修得高大敞亮,里面摆放着青石打造的牛槽、牛缸、还有一根粗粗的拌草棍。里面的地上铺着晒干的稻草,供牛卧息,外面则是湿漉漉的,毕竟牛不像人一般讲究卫生,随时拉大小便,气味难闻。墙角还堆着牛粪,等牛粪堆积的丰厚了,就挑出去施肥到田野里,改善了土地的肥沃度。这些流程乡亲们每个月循环的重复着,做得细心、耐心。</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牛棚异常闷热,滋生了许多蚊子和牛虻,但见水牛的尾巴不停地摇晃驱赶着蚊虫。阿杰公对牛是极其呵护的,便开始用稻草扎起火葽子,类似于一条大辫子,扎得长长粗粗的。拿在手里用火点着后,小心翼翼地燃成文火,用烟来熏跑蚊虫,里三圈外三圈的把牛棚熏了个遍,让牛得以安心的睡觉。小屁孩们对玩火是天生的喜欢,于是也学阿杰公的样,个个像模像样地扎起了火葽子,扎好后在牛棚的外围熏来熏去。刚开始还是中规中矩的,一旦玩上瘾了,不管明火文火的就到处放火,鸡窝狗窝都不放过,甚至把一个稻草垛也点燃了,最后又是挨大人一顿打。</p> <p class="ql-block"> 都说早晨有露水的青草,牛吃了才肥。记忆中,阿杰公每天踏着晨露,慢条斯理地赶着牛向河边的水草地走去,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小屁孩,无他,只为了能爬上牛背,当一回骑牛英雄。当水牛安静的啃着草,阿杰公赖不过我们的恳求,偶尔也把我们托上牛背玩一回,耍一下威风。轮到我骑牛的时候,心里是异常的兴奋,由于我个子最小,阿杰公担心我爬不上去,往牛头摸了摸,叫唤了一声,水牛便慢慢地附下身子;两只前蹄跪在地上,我抬起左脚,麻利地跨上牛背,右脚一蹬,也轻轻松松便骑到了牛背上。</p><p class="ql-block"> 若在平时,凭我这个头,别说蹬上牛背,就连摸摸那牛角都是痴心妄想呢。当我心慌慌地坐上牛背,水牛缓缓的起身,稳稳地游向小河深处,河水慢悠悠地在我身旁淌过,感觉自己在云里雾里一般,晕晕的,不一会便游到了对岸,一会儿随着阿杰公的呼唤声又游了回来。下了牛背之后,开心的我们跑去摘了满篓的青草往牛的嘴巴里塞,并抱着它的头,轻轻地抚摸着牛脖子,水牛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友爱,不停的用头蹭着我的双手。</p> <p class="ql-block"> 快过冬的季节,青草枯萎。生产队为了增加水牛的营养,从遥远的阁巷海涂里采购了许多船的糖蔗顶,改善水牛的伙食(糖蔗前面、中间部分送糖厂加工了,剩下的糖蔗顶給牛吃)。看着那一捆捆糖蔗顶被大人们往曹门的仓库里搬,霎那间,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眼睛亮了,在那个物质极缺的年代,这些糖蔗顶是我们致命的诱惑。当阿杰公锁上曹门要离开时,还刻意用严厉的眼光凶着我们:都给老子滚犊子去,谁敢打糖蔗顶的注意,别怪我扯了你们的蛋蛋。害怕之余,我们留了一地的口水不得不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那个夜晚,老家所有的小屁孩史无前例的团结在了一起,开了个重大的会议,议程“如何偷糖蔗顶”。曹门的钥匙被阿杰公宝贝一样保管着,不可能拿到手了,而且白天黑夜阿杰公都看守着。唯一的机会就是曹门仓库的上方有个小天窗,离地有2.5米高,得3个小孩采用搭人梯的方法连接在一起才能爬得进去,还得两个小孩爬在里面做内应,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因为阿杰公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咪几口小酒,不会超过30分钟,难度类似于今天的拓展逃生墙。只要有理想,任何难题也无法阻挡一群男孩对贪吃的渴望。为了能吃到甘甜的糖蔗顶,我们这帮小屁孩在老屋的围墙上,上腾下跳的足足训练了半个月,才完成了一系列翻墙的动作。那些日子大人们都在纳闷,这群娃究竟在闹腾啥,每天在高墙上翻来覆去,上上下下闹个不停,也不打架吵闹了,还整天嘻嘻哈哈的腻在一起。问自家的小孩,个个都不吭声,我也被父亲问过,可不敢出卖大伙,谁泄露半个字,那可是和整村的小孩作对,就无法在老家生存了。</p><p class="ql-block"> 半个月后,在阿杰公吃晚饭喝点小酒的空档,我们终于等到了机会。一帮小屁孩趁没人注意,迅速的冲到曹门仓库下,两个小孩面对面马步蹲,彼此双手握拢。第三个小孩麻利地跳上他们的手掌,再爬到肩膀上,抓了小天窗的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爬进了仓库。后面的小屁孩照样画葫芦,一一爬进去,这翻腾的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般顺畅,比起神偷燕子李三也不输分毫。于是一节节糖蔗顶,迅速被转移出来,觉得够吃一顿了,又飞快的翻出仓库,一帮小屁孩远远地跑到稻草垛旁边,享受着劳动的成果。这些甘蔗顶还来不及洗干净便狼吞虎咽的啃起来,个个啃得咬牙切齿,嘴唇乌黑。民间有句俗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来的食物比买来的确实好吃,也许是心里作用。有了第一回的成功,便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在偷了一个星期后,阿杰公从仓库地上的糖蔗渣发现了破绽,再进去细数糖蔗顶的数量,终于暴露了“偷盗事件”。于是召集生产队开村民大会,严厉批判了这次恶劣事件;这是在牛嘴巴下夺食,盗取国家公共财产。这严肃的场合,把胆小的小屁孩吓哭了,当场招供,争取宽大处理。大人们还让我们这些小屁孩示范了偷盗的整个过程,把他们惊讶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阿杰公戳着我们的脑袋,手颤抖了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回家后各家小孩都被大人揍个半死,发誓再也不敢打糖蔗顶的主意了。</p><p class="ql-block"> 自发生甘蔗顶偷盗事件后,生产队加强了防范力度,又增派了一位老人轮流看守着。两位老人整天瞪着眼睛,坐在仓库面前,不要说人,连苍蝇也飞不进去,我们只好死了心。</p> <p class="ql-block"> 没有甘蔗顶可惦记了,一群小屁孩就显得百无聊赖,凑在一起也显得没劲。那日,爷爷牵着牛去田间干活,我带着鱼篓,拿上自制的竹刀跟在爷爷和牛的屁股后面去挖泥鳅。到了地,爷爷让牛在田埂边先吃会儿青草,自己蹲在地头儿上吸着旱烟。等牛吃饱喝足后,爷爷将准备好的牛套拿在手上靠近牛,牛习惯性的后退,爷爷一只手轻轻摸着牛脊背,另只手待牛放松警惕时,迅速把牛套搭在牛脖子上。并且温柔地抚摸着牛,嘴里不停喊着吁,吁,说上几声,牛便不再反抗了。爷爷将牛套绑紧,再在牛嘴上带上一个牛笼套,这样牛就不能再去吃地边的草了,只能安心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犁地时,牛走在前面,吃力的曳着犁子砥砺前行,犁刀将土地一排排掀起,露出新鲜的泥土。爷爷在后面弯着身子,一手扬起牛鞭,一手扶犁把儿,手将犁头使劲儿的往下按,这样地就能够犁得深些。我跟在爷爷的后面寻找泥鳅的洞穴,只要一发现光滑的湿漉漉的小洞,拿竹刀一挖一个准。那时候的田地,没有污染,没有打农药,所以有着丰富的食材。爷爷不时的也回头提醒我,这里有好几个泥鳅洞,赶紧来挖。几亩田犁下来往往能挖到大半篓泥鳅,我则挖得津津有味,当一个洞穴里挖到好几条泥鳅时,则兴奋的大喊大叫,爷爷见状也会心一笑。</p> <p class="ql-block">时光如梭,岁月无言,当我渐渐的长大,水牛终于慢慢的老去,最后病倒了。几天都不吃东西,躺在牛栏里,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牛栏外,那里曾经留下它许许多多耕作的脚印,它留恋着这片土地。阿杰公整天整夜的陪着它,老牛依偎着阿杰公身旁止不住的颤抖,喘着粗气,泪水不住的流淌。水牛最终还是走了,生产队把牛卖给外地人。也许是父辈们,真的是不愿见到耕耘一生的老牛最后的眼泪,不愿听到相依为命的老牛最后的哀嚎。</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村庄再也见不到水牛的身影,孩子们更没有听过“哞哞”的牛叫声。多年后,我蜷缩在小城温暖的被窝里,冥然之中,见到了那头老水牛。牛背上骑过的那段时光,在梦中仍旧鲜美如许,仍旧甜蜜如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