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思再忆】 我的师傅 （一）

朱朱*

　　

　 七三年七月，我离开了校园，离别了父母和亲人，前往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插队落户，成了一名上海知青。

去公社知青办报到后，我和另两名女知青被安排在同一个生产队。下午队里派了两个社员拉着手拉车来接我们，到生产队后，我们几个分别安排在三户农家，每人都有一位师傅，吃住都在这户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由政府拨款，（七三年起，新下乡的知青每人每月补助十元，仅限一年。）当地人称这一农户为教育户。

我的教育户是个五口之家，师傅是一位四十岁不到的中年妇女，热情大方，长得很清秀，读过中学。丈夫是大队会计，三个孩子都已上学。夫妇俩都有文化，这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很少见，在偏僻的乡村属于高层次的家庭。

跟着师傅到家后，全家人都很热情，帮忙把行李拎进房间，倒茶递洗脸毛巾，还给了我一把草席扇子，可驱蚊纳凉，师傅边拉出堂屋的椅子，边招呼我：“小客人先歇一会儿吧，这里就是你的新家，待会我们一起吃晚饭。”

师傅家的堂屋好干净，桌子椅子摆放整齐，地上没有一点灰尘，让人感觉很舒服，

师傅给我安排了一间干净明亮的小房间，地上还铺了地板，房内放了一个橱柜和一张桌子及椅子，给我放各种衣物，还可以看书写字。原先是她两个女儿住的，我一来两个女儿就和父母同住大房间了。



　　

晚饭很丰盛，炒鸡蛋，肉蒸蛋，炒青菜，河鲫鱼咸菜汤。吃饭时师傅还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三个孩子和客人一起吃饭很有礼貌。第一顿饭就享受了贵客的待遇，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一户家风很好的人家。

晚饭后，我要帮忙收拾饭桌，被师傅拦住了，她笑着用上海话说：“侬勿要忙了，先去汰浴汰衣裳。”我听了吃了一惊，难道师傅也是上海人或是前些年动员回乡的下放人员？

我疑惑地望着师傅：“您也是从上海来的？”

“哈哈⋯⋯，我是五十年代和父母一起从上海回乡的，会说上海话。”师傅笑着告诉我，“你来了正好，不然我的上海话都快忘光了。”

原来师傅在上海学习生活过，我和师傅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这一晚，我和师傅聊了好久，我们谈上海的一些人和事，讲上海的学校和学习生活，谈的最多的是当地的民风和民俗，农忙时节的艰辛，最后师傅告诉我：“你要有吃苦的准备，这里的农活很原始，很艰苦。你一来就是双抢，要勇敢面对，坚持出工，学会农活，但也要注意身体。”

“师傅，我到农村来就是来吃苦的，我不怕苦和累！”

“好！师傅会教好你的。”



从繁华的大都市到偏僻的小山村，首先要过的是生活关。入乡随俗，了解熟悉农村环境，学会农家生活，和当地农民一起做饭炒菜，一同吃饭聊天，一起干农活，不怕苦和累，苦干加巧干，会干农活会说当地的方言，那就是合格的知青了。当时的我就是以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在师傅家吃住了一天，我全身出现了红疹，再加上蚊子的叮咬，整个人身上都是一块又一块的小红疱，奇痒难忍，真想去狠狠地抓痒，却又不敢去抓挠，万一抓破红疱发炎流脓了，那就惨了。

师傅见我脸上、手臂上出现这么多的红疹红疱，马上请假陪我去大队赤脚医生那儿看病，医生确诊为水土不服，开了一些抗菌抗过敏的药，回来后连着吃了三天，脸上、身上的小红疱逐渐消失了。

好景不长，转眼到了寒冬，去地里干农活时，西北风一吹就是大半天，几天下来，身上的红疹又出现了，脸部的红疹最多，一块又一块的小红疱把我的脸做成了苏丹面包，我成了弱不经风的林妹妹。

傍晚收工回家，师傅走到我的面前，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担心地说：“这病一定要治好，不然这么漂亮的脸就要变麻脸了。”

师傅走进房间，在自家的医药箱里找原来剩下的一些药，让我马上把药服下。两天后，脸上的红疹少了一些，但还有一些小红疱，寒风一吹，还是长红疹。

为了不让脸上再出现红疹，我去农田干活时只能用大围巾包住了头，戴上口罩，以挡住寒风对脸部的伤害。



再次服药后，每天收工回家，师傅都会仔细观察我的脸部，几天下来，还是没有好，师傅无奈地摇了摇头：“明天我们还是去看中医吧，卫生院附近有个老中医，医术高超，让他看看会有效果的。”

“好，又要麻烦师傅了。”我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要请假，要扣工分的。”

“没关系的，治病要紧。”

说来也巧，第二天一早下起了小雨，不用去队里干活了。师傅领着包着围巾护着脸部的我，去十几里以外的老中医家看中医，老中医确诊后配了七帖中药，告诉我试服一周后若不见效，再去他那里治疗。

看好病到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幸亏小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后就停了，不然下雨天撑伞赶路，人还是要淋湿的。这来去三十多里路让我累得只会坐在椅子上，师傅却忙着给我热饭热菜，吃完饭又忙着用小灶煎中药，这小灶的火需看管，火不能太大太旺，柴禾点燃烧一会儿熄火，待会再用烧火棍挑一下，一会再添几根柴禾，就是温火煎药了。半个小时下来，师傅的脸上挂滿了汗珠。我的眼圈红了，多好的师傅，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关心爱护我，这对一个远离亲人和家乡，还未成年的女孩来说，是温暖，更多的是感动和幸福！有这么好的师傅是我的运气和福气。

煎中药，每天要忙两次，师傅连着忙碌了一个星期。服完一周的中药，我脸上的红疹红疱渐渐消失了，身上的红疱都退了。中药治疗很有效果，老中医的药确实很神奇。师傅比我还要高兴，走几十里路看病熬中药的苦和累是值得的，我家知青的顽疾总算治好了。



就这样我和师傅更亲了，我们成了母女俩。我成了师傅的大女儿，和师傅的三个孩子一起吃饭一起做家务，晚上有空时还辅导两个小妹妹完成作业。和师傅一起做饭炒菜，一起说方言，农闲时一起编织毛衣，成了师傅的小帮手。

我和师傅一起出工，一起收工回家。在师傅手把手的指教下，我学会了割稻子晒稻谷，学会了拔秧插秧，学会了上山砍柴，学会了挑担和换肩，学会了如何面对磨难和艰辛，学会了在逆境中看书学习，学会了怎样做一个真诚善良的人。

我和师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有了师傅的关爱和付出，我才治好了“水土不服”这个顽疾。才能安心在农村生活，在农村学习成长，在农村大有作为，师傅是我的亲人和老师！

回城后，我经常带着厚礼去第二故乡看望师傅，师傅的三个孩子也常来上海作客旅游。每次去探望师傅，她都开心得不得了，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用沪语和我说知心话，用方言和我开玩笑，拿出当地的板栗和水果请我吃，让三个在省城工作特意赶回来的儿女做饭炒菜招待我，这时我就会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知青，我有一个爱我疼我的师傅！

师傅的爱，永远都留在我的心里，让我铭记一生，终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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