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山东沂蒙山区,有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叫橡子沟。它坐落于两座大山之间。清澈的山泉水从植被茂密的山林中潺潺流出,穿过村庄,如同时光般逝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山上有许多野生的橡子树。每年的九月份,圆嘟嘟的刺猬在被秋风夺去青春的杂草丛中寻找着成熟落地的橡子果,悠闲的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在五十年代大饥荒时期,这里的人们把橡子磨成橡子面,度过了那极其艰苦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土地是山坡开垦出的一块块面积不大的梯田。田间小道崎岖狭窄,陡峭而又时断时续。由于地形的原因,黄牛的作用在这里是无法用机械取代的。</p><p class="ql-block"> 每到春秋两季,<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赶牛人的吆喝声中,</span>黄牛拖着耙犁在山坡上东一头西一头,翻开被农作物榨尽营养板结的土地,露出新鲜的土壤。或驮着重物爬上爬下。四季在牛背上周而复始的轮回着。</p><p class="ql-block"> 大黄出生在七十年代初,有一身像母亲一样的黄色皮肤。像所有牛犊一样,大黄一生下来就跟随母亲在田间地头,看着母亲弓着背步履沉稳拖着犁铧从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身后泥土伴随着哗哗的声响反卷过来。</p><p class="ql-block"> 它会趁母亲短暂停歇的时机奔过去吸吮几口乳汁,母亲会放慢动作迎合着,并趁机去舔几下这个调皮的孩子。获得满足的大黄便蹦跳着去追逐在泥土中啄食虫子的山雀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身体并不强壮。它与五十年代末大饥荒一齐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饥饿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用其他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甚至牛羊的饲料也成为了人们充饥的食物。母亲的母亲就是在那棵剥光树皮的柳树底下,被饥饿折磨的奄奄一息。母亲嘴里的乳汁就像母亲离开这个世界时眼角的泪水一样苦涩。</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那棵剥光树皮的老柳树奇迹般一起活了下来。当从老柳树根部萌发的柳枝能在夏天给母亲遮出一片树荫的时候,母亲就能下地干活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熟悉橡子沟的每一寸土地,和土生土长橡子沟的百姓一样,坚毅而又朴实。温顺的性格让它总是获得更多的劳动机会,它每天和太阳一起到达东边山顶,又在太阳隐入西边那座山后步入村庄。</p><p class="ql-block"> 繁忙的劳作使母子之间缺少应有的温存。</p><p class="ql-block"> 冬天是大黄和母亲最悠闲的季节。冰冻让田地也静止了下来,母亲微闭着眼睛,咀嚼着反刍的草料。大黄偎依在母亲的怀里,看着在牛棚地上蹦跳着翻捡草籽的麻雀。</p><p class="ql-block"> 在这母亲完全属于自己的冬季,是大黄最幸福的时刻,是属于他们母子,开满油菜花的春天。</p> <p class="ql-block"> 大黄的长大和母亲的老去时间是一致的,仿佛是母亲把生命一点点输送给了自己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大黄健壮的身躯大过母亲半个身体。流畅的线条,发达的肌肉在油亮金黄的毛皮下随着每一个动作滚来滚去,碗口大的牛蹄踩到硬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牛角弯着向天空刺去,它是橡子沟最强壮的牛。</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点一点被时光抽空了生命力,逐渐消瘦了下去,它代替了自己的孩子留在了牛棚,而大黄代替了自己的母亲在外劳作。大黄踏着母亲踏过无数遍的道路耕耘着母亲耕耘过无数遍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每次出去劳作,母亲就像小时候的大黄望向出去劳作母亲的眼神一样。这一次母亲看着大黄踏出牛棚的那一刻扭动着身躯,哞哞的叫着,大黄走出牛棚的一刹那仿佛看到母亲眼角闪动着泪珠。</p><p class="ql-block"> 劳作一天的大黄返回牛棚的时候,没有见到母亲,就像曾经走出家门的老狗。消失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刻好像把时空划成了两部分,在以前的那段区间里,母亲还在有温度的活着,在以后的区间里已没有了母亲。大黄的思绪在以后的时光里,总在不经意间在两个区间游走。</p><p class="ql-block"> 壮年的大黄有着雄壮的身躯和一颗善良温柔的心灵。一身毛色呈健康的金黄,尾巴毛很长。调皮的孩童趁大黄不注意拔几根尾毛,拴在竹竿上打个活扣,悄悄的靠近专心唱歌的知了。那尾毛和夏天的阳光一个颜色,等知了发觉,已经套在了头上,扯着尾毛拼命挣扎。</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知了用单调的没有灵魂般的声音鸣叫,枯燥烦闷的季节。在那个有着刺眼光芒炙热的中午。大黄被赶回牛棚躲在靠窗的角落,鼻子上的汗珠滴落在干燥的泥土,又粘连在身体上。</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大黄把头探出没有遮挡的窗口,感受着时有时无微弱的风。</span></p><p class="ql-block"> 透过窗户,对面那户人家,街门堆放着储备的草料。步入街门穿过较长的甬道,是院落和正房。</p><p class="ql-block"> 大黄看着从甬道冒出的烟气,知道那个小脚的老太太又在趁小孙子睡着的空隙烧着开水。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烟从甬道逐渐向四周扩散,越来越浓<span style="font-size:18px;">,应该是炉子的明火引燃了甬道堆放的烧柴,紧跟着火苗又</span>爬上用麦秆搭建的门顶,门顶掉落的火星点燃了门口储备的草料,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让人绝望而又恐慌。火光在阳光下与烈日呼应,气势汹汹。炙热的气浪扑在不远处大黄脸上。</p><p class="ql-block"> 紧跟着是四周歇斯底里的呼喊和敲着盆,杂乱四处狂奔的人。蜂拥而来的是穿着裤衩的男人和穿着背心的女人呼喊着用水桶和脸盆远远的往火堆里泼水。</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远处的大黄看着这一切,火苗映红了它的眼睛。牛</span>棚用麦秆衫就的棚顶仿佛有种渴望燃烧的冲动 。不安与恐慌使它用力撞向了木制的栅栏门,强大的冲击力使门向外倒去。它踏过断裂的木门,继续向前冲。救火的百姓惊恐的看着大黄直直的撞过来,撞向那用土坯砌成的院墙。大黄直直尖锐的牛角竟深深地嵌了进去,在抽拉的过程中一支牛角断下来。大黄疼得哞的叫了出来,倒退几部,又撞了上去。在牛头与墙的“嗵”碰撞声响中,墙体倒下了一个缺口。在惊呼中,人们看到已经昏迷倒地的小脚老太太和怀里一岁的孙子。</p><p class="ql-block"> 由于大黄的英勇行为,及时发现和救治了祖孙两个,它成了缺了一支角的英雄。小脚老太太的儿子——一个全村唯一的屠夫,给它的独角上系上了一条红丝带,颜色和撞击墙壁断裂的角流出的血颜色一样红。</p><p class="ql-block"> 小溪把橡子沟从中间分成了两半,连接两岸的桥梁和老牛一样不声不响的不知伫立了多少年。任凭流水带走春天的花瓣和秋季的落叶,任凭桥上川流不息</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大黄每天从桥上铿锵的走到对岸。犁过的土地长出了新芽,开了花 ,结出了累累的果实。</span>溪水浇灌出的蔬菜水果具有天然大山的味道,<span style="font-size:18px;">细长的菜豆,紫的茄子,红的辣椒。还有那金黄的柿子,青皮的核桃 ,带刺的栗蓬,脆皮的大枣。老农让大黄天不亮拉着板车行走几十里,把这些运到集市,城镇的人远远看到独角的大黄,都会围上来,很快板车上的农产品就被抢购一空。老农换回农药化肥和一些生活必需品。</span></p><p class="ql-block"> 秋天的早晨,地头休息的大黄呼出的热气与赶牛人燃烧的旱烟,形成两团不同颜色,不断变换形状的雾气袅袅升到空中散开来。常年的劳作,脖子被牛轭磨出厚厚的老茧。不知何时,梯田逐渐栽上了果树,黄牛的数量在逐年减少。大黄望着周围正被果园蚕食的裸露土地呆呆的想着心事。</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大黄被带到那棵老柳树下。这棵曾经被扒光树皮又奇迹般活了下来的柳树,已经长有两抱粗,柳枝柔柔的垂在半空触手可及。树冠遮出足够两间房大小的阴凉,成为了夏天最热闹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大黄看到身边围满了爱热闹的人群,曾经在那场大火活下来的孩子正对着它指指点点,嘲笑着它那残缺的牛角。大黄不安的摆动着身体,柳枝在牛背上抚来抚去。</p><p class="ql-block"> 屠夫站在树荫里,曾经给大黄系红丝带的手握着一把大铁锤。</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人用布蒙上了它的眼睛。大黄跪伏着,</span>头被紧紧的绑在柳树地下的木桩上。<span style="font-size:18px;">它感到母亲正从老柳树中向它走来,它真实的感受到母亲正用那双慈爱的眼神望着它,又转身向远处云雾飘渺的大山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 “嗵”的一声,大锤锤击在大黄的头部,的声音仿佛是用头撞击在土墙上。大黄缓缓地倒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黄色的皮肤贴在黄色的土地上,远远望去,仿佛被耕耘了一生的土地一点点吞噬,最后融入其中。</p><p class="ql-block"> 河水从山的深处静静地沿着山脚穿过村庄,承载着永不回首的岁月,流向未知的远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