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王维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刘菁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小院莳弄花草,她约我下午四点在滨江路茗香苑茶室见面,她已订好了位置。刘菁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涪城?难道有什么事情吗?我边收拾工具边想。</p><p class="ql-block"> 正值“三伏天”,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一出家门,热气扑面而来,天气闷热,坐出租车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茗香苑茶室。茗香苑茶室位于滨江路长江观景大道,是一座两层楼高的现代中式建筑。走进茶室凉气迎面而来,映入眼帘的大地色系茶室格调高雅,造型简朴优美,淳和淡雅的《茶佛一味》音乐让人瞬间放松下来。穿过大厅,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茶室的客人并不多,临窗的位置有一位女同志正在凭窗而望,在她不远处有三位客人正品茗闲谈。我正准备寻问服务员刘菁订的哪个位置时,临窗眺望的女同志正好转头望向大厅,看见我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快步走到桌旁,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说:</p><p class="ql-block"> “好久不见啦,每次与你联系,你总说在忙,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涪城,现在在忙什么事呀?”</p><p class="ql-block"> “现在正是酷暑天气,我点的是碧螺春茶,可以吗?”刘菁没有急于回答我,微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我说可以。我满腹疑团有待解开,可刘菁似乎并不想马上回答我一连串的问题。她一面将烧水的茶壶加满水一面说:</p><p class="ql-block"> “你刚到,外面的暑气重,先喝杯茶吧。”</p><p class="ql-block"> 我点点头。她用沸水将三才盖碗、茶漏、公道杯、品茗杯烫过,而后将茶荷中的茶叶倒入盖碗中注入热水,迅速将茶汤倒入茶洗中,洗过茶后又在盖碗中加入热水,略停几秒钟后将茶汤倒入公道杯中,再从公道杯倒入品茗杯。看着她淡然、娴熟的泡着茶,我心中非常惊讶,曾经的她是一位风风火火的女子,现在怎么会如此娴静的泡茶呢?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留着一头金黄色的短发,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难怪刚刚我没有认出来她,虽然她略施粉黛,但脸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苍白,穿了一件小翻领的粉红色短袖衬衫。正在怔怔看着她娴熟的泡着茶时,刘菁伸出右手示意我用茶,我端起品茗杯见汤色青绿明亮,轻嗅茶汤,清香扑鼻,轻啜一口茶汤,茶汤在口中回旋,味道甜醇。我不由一声轻叹:“好茶!”刘菁也端起品茗杯轻抿一口点点头。她略微转头看向窗外说:</p><p class="ql-block"> “好久没来涪城了,现在的变化真大呀!能够看到这种变化也是一种幸福。”她像是对我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感叹。神色有一丝淡淡的忧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洒向江面,江面上摇曳着耀眼的金光,货船驶过,荡起一条扇形的层层鳞浪,阳光在浪花上跳跃,倒影在江面上的建筑物也跟着浪花的节拍舞动起来。室内悠扬沉静的古琴曲《平沙落雁》让人安详恬静,时而传来不远处客人的谈话声。我们彼此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p><p class="ql-block"> “你参加过聚会吗?”刘菁转过头突然轻声地说。</p><p class="ql-block"> “参加过聚会吗?”我不由地重复着刘菁的话,笑道:“怎么会没有参加过聚会呢。”</p><p class="ql-block"> “是毫不相识的病友间的聚会。”</p><p class="ql-block"> “没有。”我摇摇头说,反问道:“你参加过吗?”</p><p class="ql-block"> “我去年生了一场病,是乳腺癌。”刘菁没有直接回答我。</p><p class="ql-block"> 我惊诧不已 ,尽管她语调平静,但我深深地体会到那语调中隐隐地含着一种痛苦之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我避开她忧伤的眼神,低头拿起品茗杯啜了一口茶。</p><p class="ql-block"> 她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除了我的家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确切地说我也是一直在调整心态去努力地接受这一切,那段时间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心灵更加痛楚。”</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刘菁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盖碗里加入热水后倒入公道杯,拿公道杯的手有一丝颤抖,看的出来,她正在极力地控制自已的情绪,将茶汤倒入我和她自己的品茗杯内,示意我饮茶。</p><p class="ql-block"> 刘菁抿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到:“我一直很沮丧,不想接触任何人,去做放疗的时候无精打采地躲在角落里等待喊号。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病友们讨论治疗乳腺癌的方法和一些偏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刘菁正准备说下去的时候,茶室又进来两位客人,跟服务员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我们扭头去看。</p><p class="ql-block"> “那天有一位病友也是这么大的声音,她说突然想起这周五中午有病友间的聚会,问姐妹们去不去?等号厅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打听详情。”刘菁转过头接着说道。</p><p class="ql-block"> “你去了吗?”我插话道。</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我并不想去,一位短发的病友向我走来,问我去不去,我表示不想去,她说去吧,姐妹们一起去开心开心,坐在我不远处的病友也劝我去,我不好意思再拒绝,就同意去参加这场聚会。”</p><p class="ql-block"> 刘菁又将盖碗里加入热水后倒入公道杯,将茶汤倒入我和她自己的品茗杯内,动作轻巧,她抿了一口茶后莞尔一笑:</p><p class="ql-block"> “我的发型好看吗?”</p><p class="ql-block"> “真漂亮!跟你以前的发型完全不同。”</p><p class="ql-block"> “是假发,头发没有了,只能戴假发。”</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鼻子发酸,伸手握了握她的手。</p><p class="ql-block"> “没什么,都过去了。”她依然微笑着说,“那天,病友们商量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参加聚会,从“头”做起,要买一顶新的假发套。有要去批发市场买的,有要去商场买的。我和另外四位病友决定做完放疗后到商场去买。”</p><p class="ql-block"> 突然,窗外传来几声“轰隆隆”雷声,我们看向窗外,太阳不知何时躲到乌云后面去了,天空阴沉下来。</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转眼间要下雨了。”我不由的感叹道。</p><p class="ql-block"> 刘菁朝窗外看了看,接着说道:“五个人无法坐出租车,我们决定去坐轻轨。出医院大门到轻轨站口需要走三十多级台阶,如果没有生病,估计两分钟左右就到了。我刚走了三四级台阶,腿就软弱无力,浑身冒冷汗。我看其她几位病友也是气喘吁吁,站在台阶上说走不动了。一位病友提议我们扶着旁边的栏杆往上走。我们扶着栏杆往上走,走一级台阶休息一下。一位病友看我实在走不动了,就伸手拉着我走,我稍有一点体力后我又去拉我身后的病友,我们就这样相互帮衬着走了二十几分钟才到轻轨站口坐上轻轨。”</p><p class="ql-block"> “轰隆”一声炸雷在窗外的不远处响起,打断了刘菁的话,乌云越聚越密,天空黑沉下来。</p><p class="ql-block"> “要下暴雨啦。”我说。</p><p class="ql-block"> 刘菁微微点点头,仍然沉浸在刚才的讲诉中。</p><p class="ql-block"> “我们到了商场直奔假发店,店员热情地给我们介绍各种发型。刚开始我们还忸怩不安,不敢试戴。估计店员也看出我们的囧态,她说有很多跟我们一样情况的姐妹来买,鼓励我们勇敢做自己。一位病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光头我们也是最美的光头。我们纷纷摘下发套试戴各种发型,店员也非常热忱地为我们推荐。灯光下五个闪闪发光的光头开心的笑着,相互打趣,我们不再在乎路人诧异的眼光。我选了一顶金黄色的发套,是阳光的颜色,就是这顶。”</p><p class="ql-block">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许是这一刻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略显苍白的脸庞泛起红晕,嫣然一笑地低头拿起品茗杯抿了一口茶。</p><p class="ql-block"> “非常漂亮,非常适合你。”我脱口而出,此刻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形容她的美丽。</p><p class="ql-block"> 雷声越来越密集,顷刻间暴雨倾泻下来,大雨敲打着窗户,看向窗外,江面上泛起水雾,周围的建筑朦朦胧胧的。窗外暴雨如注,室内幽雅淡然的《半山听雨》琴声让我们此时安然恬静。</p><p class="ql-block"> “暴雨会来,终究会过去的。”刘菁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聚会的那天也下着雨,病友们都精心打扮自己,我们相互赞美着,嬉笑着,突然一位病友说李若梅怎么还没到?”</p><p class="ql-block"> “李若梅?”我重复道。</p><p class="ql-block"> “她也是我们一位病友,在这之前我也没有见过她。病友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姐妹们都到了呀,不好意思哟,我来晚了’。一位扎着马尾辫,身穿粉红色夹克衫和牛仔裤的女子走进来。边走边解释说今天她们“粉红丝带”几位成员去看望病友,所以来晚了。”</p><p class="ql-block"> “粉红丝带?”我又重复道。</p><p class="ql-block"> “是的,李若梅参加了“粉红丝带”活动。她说她们今天去看望了好几位病友,其中一位病友已在弥留之际。刚刚还欢乐的气氛一下充满了伤感,大家默默地为她祝福。”刘菁顿了顿,神情黯然地拿起品茗杯,叹息道:</p><p class="ql-block"> “泥土经过水火的淬炼成为坚硬的陶瓷,可它易碎呀,生命也是如此脆弱,只有你真正处在这个群体,你才能明白能够看到明天的朝阳和夕阳是多么幸福的事。”</p><p class="ql-block"> 刘菁放下品茗杯看向窗外,“咦,雨停了。”她轻声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向窗外望去,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还乌云紧锁,大雨倾盆,不知何时乌云渐渐散去,太阳也收敛了光芒,变得柔和起来。天空被夕阳渲染成橘红色,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的霞光。茶室内其他两桌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我和刘菁及茶室服务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刘菁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坠入山坳,看的那么入迷,似乎又在沉思。我没有打扰她此刻的美好,静静地陪着她。</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山坳里,夜幕悄然降临。刘菁微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乌云散去,雨过天晴,今晚必是满天繁星。”说罢,她起身走向服务员,不知道对服务员说了什么,一会儿便响起了优美的钢琴曲。 </p><p class="ql-block"> “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她走过来坐下后问我。</p><p class="ql-block"> 我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星空》,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p><p class="ql-block"> “真好听!我还没有听过呢。”</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幽暗天空中的星光,虽然微弱,却给黑暗中的人们带来光明与希望。”她微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她语气轻柔,眉宇间透着温暖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也是“粉红丝带”的一员了,今天我们是去看望病友,正好路过涪城,她们几位在涪城要办事晚一点走,我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啦,就约你出来聊聊。”</p><p class="ql-block"> 刘菁正说着,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后说:“我该去坐车了,她们正等着我呢。”</p><p class="ql-block"> 在《星空》的音乐声中我们走出茶室,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着刘菁,我们没有说话,此时语言是苍白的。分手后,我仰望星空,满天的繁星是多么的耀眼美丽,她的话在耳边回荡:“李若梅是星空中的一颗星,一起购买发套的姐妹们是星空中的一颗颗星,一起聚会的姐妹们是星空中的一颗颗星,“粉红丝带”的姐妹们是星空中的一颗颗星,我们彼此温暖着,用微弱的光让姐妹们走出人生至暗时刻。”</p><p class="ql-block"> 你也是星空中的一颗星,黑夜因你们温暖而美丽,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