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感恩酒

大风歌

. 一杯感恩酒 文\王金海 此行成都之旅，我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带着老伴拉着行李箱，从湖北黄冈到四川成都，跨越千里之遥，并非只为四川的好山好水好风景，而更重要的是直奔我心中的一道风景——战友宋大清。 宋大清，50后，我是40后，我比他年长九岁，我们算是忘年之交。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和宋大清们在同一个部队。开始，宋大清在团宣传队任副队长，拉手风琴兼文艺创作；我在师政治部当文化干事兼师宣传队文艺创作员。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力荐宋大清调师宣传队，以充实创作队伍。 殊不知正在我们调动宋大清的关口，有位团领导告诉他：我们已把你当作干部苗子培养。你这一调动，你自己考虑好哦——” 对于一个农家孩子，当兵最大的出路莫过于提干，是进是退，宋大清茫然…… 他把自己的迷茫心事向王干事我做了汇报，我沉稳地安抚他说，：你放心，师部宣传队提干，不像连队提干受名额限制，只要你是业务骨干一般都能提拔使用! ”业务骨干”四个字，惊醒梦中人。宋大清回忆说：就是王干事这么一句话，给我一生事业指明了道路，也坚定了我从事文艺创作的决心和信心，当时，我那心里一片阴沉的天空，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宋大清调师宣传队创作组后，深知自己文化底子薄，搞创作力不从心，必须多读书读好书，以打好文化基础，练好创作基本功，努力创作好作品以报答老首长王干事的期待。 此后，宋大清读书专心致志，有时候甚至走火入魔。在那个破四旧立四新、每天早请示晚汇报的特殊年代，年轻的宋大清顺势而为，首先选读和深读了许多马克思列宁主义著作，如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经典著作《费尔巴哈论》等，以致为青年宋大清奠定了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他深知搞文学创作，《资本论》不是他唯一”资本“，他要像缺氧的鱼儿一样，在社会的海洋里遨游，寻找知识的海洋。部队到武汉，他到武汉大学主动结识罗帮柱教授向他请教读书；部队到浙江金华，他又拜访浙师大蔣风老师请教读书。蔣风老师见他求学若渴，谈吐非凡，特别为他开辟通道，让他每次去浙师大图书馆都可以借一大挎包书满载而归。没过几天，他又可以去换一挎包书，就这样来来回回，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读了多少书。后来，我找他开了一个读书单，仅只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他就读了几十本。 大清勤奋读书積学上进，终于完成了大学学业，圆了自己的大学梦，从而也夯实了诸如历史、哲学、文学，美学、以及稻粱谋之戏剧创作的坚实基础。 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宋大清就有话剧《王政委和汪干事》为建国二十九周年献礼演出，并为《解放军文艺》发表；转业到地方后先后有大型歌剧《龙凤血魂》演出获奖并在全国《戏剧家》杂志和四川《戏剧》上发表；还有小品《除夕夜》小歌剧《山崖情》等作品陆续获奖。并获得国家二级编剧职称。 随着读书的深入，大清政治敏感性和文化的自觉性也越来越成熟。近年来宋大清积极响应习总书记号召，探索中华文化之根，鼓舞民族自信。他化博学多识为写作功力，先后撰写《风姜文化迁徙考》、【寻山探海——我读《山海经》】、《雷泽考》等一系列学术著作并连续出版。 这些学术著作涉及到哲学文学历史学，也涉及到语言文字学和考古学逻辑学等诸多领域，在这些庞杂的文化领域中，大清能驾轻就熟，如鱼得水，足见大清博学多識积学高深，所以他胆敢选择类似中国上古文化这样冷僻而艰深的领域进行学术探讨，且成果累累。这让我不仅惊叹惊喜，同时也让我抬头仰视——大清厚积薄发，知识储备充足，功力非浅，学术研究不输大家，他将大器晚成，前途无量! 　　大清不仅做学问的才华让我叹服，更重要的是，大清身上放射出来的那种质朴善良的人性光辉、和与人打交道中体现出来的人间真情，不仅让我学到真才实学，同时，也让我有幸地得到他的尊崇和回报—— 四十八年前，王干事推荐宋大清调师宣传队这一职责所系之事，在宋大清看来是一种不可以忘怀的厚恩深情——以至多年后在与我的交往中，他总是一口一个老首长称呼我、一口一个人生的引路人称呼我。直至我们先后转业到地方，遥隔千里的宋大清还是在通信往来中老首长老首长地称呼。退休之后，我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主动提出 “请辞”：”宋大清，我已是一个退休老头了，你不要再称呼什么老首长了，你就叫我王大哥好了!” 宋大清很高兴，从那以后，他就亲切地叫我王大哥，我也直呼他“大清”，他的夫人廖代明女士也跟着大清称我王大哥。我们兄弟相称，倍感亲切，觉得彼此的感情又贴近了许多! 七年前，我们曾在金华的一次战友会上相聚，活动期间，大清夫妇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们老俩口，每顿吃饭都是主动搀扶我们上桌共同进餐。大清夫妇这些主动，让我觉察到战友情份的灼热…… 眨眼功夫，又是七年过去，大清夫妇知道王大哥已年过八十了，心里老装着一桩心事，就是希望王大哥趁腿脚还方便的时候，到成都走一走。因为那里除了有丰富的人文资源和自然景观款待王大哥外，还有王大哥最喜欢最牵挂的大清老弟在期待着“当面敬一杯酒，以谢四十八年前的提携指路之恩”! 2021年6月大清这样邀请：老首长，我是诚心相约你们老俩口来成都相聚，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见面哦。 今年三月份，大清在微信里又一次这样邀请说：“王大哥，你虽年过八旬，可军人的血性，刚直，纤毫未退。为学空谷虚心，为人厚道善良，这一点，值得我终身学习。宣传队战友多，能敞开心扉交谈的仅只大哥一人。如果方便，盼老大哥老俩口尽早来成都一聚” 大清夫妇诚挚邀约让我怦然心动，十月底我向大清通报了我去成都的决心，为了西行成都确保安全，我的大儿媳妇从北京赶回黄州，然后陪同我们一路入川。有了大儿媳妇保驾，机场车站，打车行路，即使是翻山越岭，也就妥妥地放心了。 11月5日大清夫妇来我下榻的酒店接我，当见面的一刹那，彼此好像都没有准备好似的，本想按正常礼节握握手，可没想到的是，当我俩的手刚要拉上的瞬间，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拥抱上来。这一抱不要紧，不知不觉地双方都趴在对方的肩膀上抽泣了起来，好半天彼此都舍不得松开……待我们慢慢松开臂膀的时候，我已自觉失态，不停地摇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过后想起来，我们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当时见面会如此激动，也许是大清觉得等得太久好不容易盼到到了这一天；也许是我觉得为了这一天，八十多岁，跨出大门，越过千山万水，终于见到心心挂念的宋大清喜极而泣! 待我们松开拥抱的臂膀之后，彼此打量了对方，大清口里不停地念叨着：王大哥身体这么好，真的没想到，太高兴了。我指着大清的脸说，大清长胖了，有点富态了，好啊! 站在一旁的大清夫人廖代明女士看着我们如此动人的场面，不知所措，半天才醒过来似地安抚地说：老人不能太激动咯，王大哥需要休息一下! 于是他们夫妇搀扶着我上楼说话…… 接着我给大清赠送我用心准备的一幅条幅——”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 —— 　　中午，大清全家为我们举办盛宴接风洗尘。还特别邀请了另一对战友夫妇作陪。宴席上茅台美酒、鲍鱼海参，佳肴满满、盛情满满—— 大清举着酒杯对我说：王大哥，我们转业别后四十八年，我心里一直藏着个心结，就是我多么想当面给大哥您敬一杯酒啊!今天，老天爷给了我当面向王大哥谢恩敬酒的机会，我和老伴心中的感恩心结一下子解开了，将终身不留遗憾。感谢大哥和嫂子八十高龄不远千里来蓉城一聚；感谢大哥对我的一路厚爱提携之恩!愿大哥和嫂子健康长寿!愿您我战友之心，终生相知，永久相通！ 大清将这一席肺腑之言，合着这杯藏了将近半个世纪的谢恩酒，一仰脖子倒进口中一饮而尽! 茫茫人海，相识是缘，相知是情。有缘有情，电光石火，一旦触碰，就是火花异彩—— 当年我应尽的一鸿毛之责，却成为大清心中的千钧重恩。人性的善良和精神境界，终究是照亮这个世界的太阳啊—— 此时，让我由缘想起《诗经》上的一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① 我不停地嘱咐自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② 　　第二天大清夫妇又陪同我们上峨眉山。 清晨，山路上游人络绎不绝，山路秋草露水晶莹、树上秋花喜笑颜开，山峡中空谷幽兰，白云飘荡 ! 大清夫妇领着我们，马不停蹄地直登金顶。置身峨眉山上、金顶脚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下峨嵋，云上金顶啊! 碧蓝的云天外，吹来凉爽的天风，鼓荡着我们的衣襟，更是让我们顿觉心怀浩荡，长风万里，这个世界真的是天广地阔，阳光灿烂! 我们一起向金顶祈祷——金顶菩萨，保佑我们童心不老，友谊长存! 我们一会儿在云上天空，一会儿又在天空云下，我们拍了许多浪漫的合影照，此时此刻，我和大清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十八年前，回到了我们在部队攀爬树杈最高处共同合影的潇洒时光—— 　　第三天，大清夫妇又陪同我们游览三星堆遗址公园。进公园门口时，大清问我要不要讲解员，我不假思索地说，你就是最好的讲解员。一路上四个多小时大清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三星堆许多宝贝的典故和自己对这些宝贝独到见解—— 我虽记不得那么多，但大清的通透讲解，让我感受到了一个饱学之士的精神风彩，和他独具魅力的辨析力。 大清说：游三星堆疑惑颇多，如官方文字说三星堆是祭祀坑，我宋大清不同意，我认为三星堆遗址是一次文明冲突和文化毁灭的埋葬坑！看着那一堆一堆青铜器碎片，你能相信祭祀天地的祖先们用得着把祭器都砸烂去火烧吗？大清的一句反诘相问，让我醍醐灌顶脑洞大开! 大清继续讲解：三星堆大量青铜器的内函是，以龙蛇风鸟为图腾的华族人商族人，以牛羊为图腾的人不姜族人，以虎豹熊罴为图腾的黄帝族人，他们于上古时期都在成都平原争战交往，通婚兴族数十代，他们的后代，就在祭祀天地祖宗时，把龙蛇凤鸟，牛羊虎豹结合在一起，以教育子孙知道他们祖先的血脉来自哪里。 这就是研究文物发现问题，辨析真相，传承历史正道，弘扬唯物史观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三天过后，我不忍心让他们夫妇再为我们继续受累——因为大清也是古稀老人了，何况因为读书创作过度劳累，心脏上了支架，还伴有严重的腰脊椎病痛，既不能长站也不能作用久坐。如果上九寨沟也让他们陪同，大清可是受不了坐十几个小时汽车的折腾。在我的坚辞下，大清夫妇接受了不陪同的建议。但在我们进九寨沟的途中，大清夫妇电话一路跟踪，不断关心我们的高原反应和叮嘱路上的安全。第二天，我们把玩耍九寨沟的美照一一发给大清夫妇，让他们放心。 廖女士给我发微信说：王大哥，收到你们在九寨沟玩耍的美照，为您们高龄平安跨越高海拔完成心愿而特别欣慰！您们能到成都一游，也是大清和我多年来的心愿。 多年以来，大清常常念叨老首长对他的厚爱和提携之恩无以回报，可这次的相聚又时光太短，无以尽地主之谊，实感抱歉！ 在小廖再三邀约下，我们如期赴约大清夫妇为我们准备的践行晚宴。因为“话别” ，彼此心情都有点沉重，这种“有别无话”离别，让大家体会到了现实版的”相见时难别亦难“ ! 我们都不会喝酒，彼此只能以水代酒，草草推杯几次，就匆匆结束了“别离难”的晚宴。 鉴于初见面时的失态与尴尬，我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与大清握手言别——日暮灯光下，看大清有点控制不住的样子，匆匆跟我握了手转背就离开。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回头来跟我拥抱，并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臂膀以示叮嘱“保重”! 他转身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走在背着我们抹眼泪的别离途中——我们这柔软的心，彼此都脆弱得像薄冰一样，一敲就会破碎一地…… 我又一次老泪纵横和大清夫妇挥手告别，悲鸣的寒风在耳边肃杀响起——“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③!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我们准点出发，当整理行装时，发现大清夫妇赠送我们的礼物中除了一大包四川的土特产和我们在火车上早中晚餐的面包蛋糕之外，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还送给我大儿媳妇的一条漂亮的丝巾、以慰大儿媳妇一路陪伴之劳。连我们在火车上10个多小时空闲磕瓜子的零食都一应俱全地准备妥妥。 这让我想起昨晚和大清告别的背影，我又一次从火车窗口回望天府之国、回望烟火蓉城、回望向后奔驰的巴蜀原野，禁不住感叹：美丽的容城善良的百姓中深藏着这一对贤德夫妇——好厚重的情份，好精明的心! 我怀在眼眶里的泪又一次滴落胸口!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④ 注：①出自先秦诗经·国风·卫风的《木瓜》②这句话原出自清代书法家何瓦琴，鲁迅引用此句赠给瞿秋白。③录自李白《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④录自网路诗。 文中所有图片，除两张黑白照片之外，其余均为我们一行手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