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向西之 格尔木

兰花花

　　继续跟着某人，一路向西，格尔木。

格尔木南连西藏，东接新疆，北衔甘肃。在蒙古语中，格尔木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而藏语则是“圆圆的沼泽地”。

　　对于格尔木，我有着近40年的欠账。当年在格尔木一所中学当校长的同学曾极尽炫耀，一次次“忽悠”我去领略边地的壮阔雄浑。而短见薄识、目光如豆的我，觉得自己已经身处不能再西的西北了，那“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终年不下雨，风沙鬼神愁”的柴达木腹地自然激不起我的兴致，理直气壮地不肯被“忽悠”，一有假期便直奔北上广等大城市去开所谓的眼界，以至渐行渐远直到海角天涯。格尔木，就这样便被我一次次地漠视、一次次地忽略、一次次地错过。

也许应了“远香近臭”的俗语，心底里深藏不露的格尔木情结，却年复一年越结越紧、越系越牢，特别是当她成为旅游爆款“西北大环线”的重要一环之后。

我在想，我所错过的大美，或许就是未曾到达的格尔木。

　　此行，我就是来还这个账、解这个结的吗？遗憾的是，当年为我“种草”的同学早已孔雀东南飞，去了江南。

从德令哈到格尔木两个小时的动车，居然有一种等不及的急切。某人：“呵呵呵，四十年都等了，还差两小时吗？”而我真是觉得这两小时的漫长难捱。窗外，一片戈壁荒漠的景象，很长一段都见不到人烟，寂寥、辽阔、荒芜，依然是柴达木盆地的底色，不知不觉就有了视觉上的审美疲劳。

　　直至火车从察尔汗盐湖横穿而过，绵延的山峦和皑皑的白雪倒映湖中，山色湖光交相辉映，茫茫盐海晶莹剔透，绝美的风光令人心旌摇曳有恍如隔世之感。

尤其看到那浮在卤水之上鬼斧神工般的万丈盐桥，如一把利剑将坦荡如砥浩瀚无垠的盐湖一劈两半时，让人惊叹之余心生敬畏，不得不臣服于筑路大军的智慧胆识和万丈豪情。飞驰在这世上最咸、最重口味的盐桥上，不由对筑路英雄们肃然起敬，油然而生的家国情怀和无法抵挡的致命诱惑牵引着我——走进格尔木。

　　列车停靠格尔木站。全年平均降水量只有40多毫米的格尔木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空气格外凉爽通透，人也被雨雾打得神清气爽。

　　从车站前往市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认知中戈壁深处、大漠之间、千里荒野的格尔木么？是干旱少雨、风沙凛冽、砂石满地的格尔木么？绿树成荫的街道空旷规整，草木掩映的公园随处可见，云杉、榆树、杨树等行道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泛着层层绿意；牡丹、丁香、萱草更是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沙柳纤柔的枝头，在细密琐碎的光影里随风摇曳……置身其中，很难感觉到西部城市秋日的苍凉，反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滋润秀美、诗情画意。

这座被绿色簇拥、花香包围的城市真是“种活一棵树远比养活一个娃还难”的格尔木么？眼前铺展的这一派绵延不断的撩人绿色，让来自草木疯长、插根筷子都能活的海之南的我卑陬失色、五味杂陈，更敬佩格尔木人对绿色的执着和用心。行走在这样的绿荫下，内心有多震撼就有多温暖。

　　其实我知道，半个多世纪之前的格尔木，是荒无人烟没有一棵树的戈壁荒滩。

其实我还知道，慕生忠将军的传奇故事：1954年，将军带领一支筑路大军来到没有人迹的大漠戈壁时，随行的同志纠结哪里才是格尔木，到底有没有格尔木？毫无头绪之际，只见将军将铁锹往沙砾上猛力一插：“这就是格尔木！”从此，格尔木横空出世。将军带着他的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挥锹铲土，亲手栽种了格尔木第一棵树——青杨树；挖洞成房，建起了一间间地窝子，形成了最初的兵城格尔木。

而我不知道的是，时光荏苒70载，从昔日茫茫戈壁到如今“半城绿树半城楼”，格尔木人，到底是以怎样炽热的坚守、怎样的情怀和力量、怎样的伟大和悲壮，在极致的荒野之中书写了极致的传奇？

　　某人看我延颈长叹、一惊一咋的模样，便拉着我直奔将军楼公园：“这里讲的是一个人一条路一座城的故事，有你要的答案。”

呵呵呵，某人时常如此这般找到激活我内心死寂的按钮，让我又感慨又欢喜。

　　雨过天晴，风是自由自在的味道，云是不羁飘荡的放纵，眼前的绿啊，是看不厌爱不够、特别养心养眼的绿。如此，最好。这一下午就任由我们从日常剥离，在将军楼公园追寻格尔木的根和魂。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筑路忠魂”的群雕，再现了慕生忠将军在凌厉的风刀雪剑中挥手向前，指挥手持十字镐、铁锹的筑路工人撬动巨石的生动场景。正是他们在短短7个月零4天创造了在人类生命禁区开通“雪域天路”的奇迹。

浮雕背后，耸立着天路纪念塔，呈人字形直插云霄，高度39.16米寓意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里程之和3916公里。当年的戈壁滩因路而生，如今的格尔木因路而兴。

　　园区的核心将军楼，是格尔木第一栋两层楼房，由主楼、副楼（俗称飞机房）组成，是将军曾经工作生活和筑路部队办公的地方，青砖白灰砌成的小楼朴素庄严，能感受到时间的积淀与厚重。远眺近瞧，敬意满满——这是情怀与精神铸就的历史丰碑啊。

　　与将军楼遥相呼应的那棵“将军树”，便是之前提到的将军种植的格尔木史上第一棵树，是我们必须打卡的去处。据说当年因为气候严寒、狂风肆虐、黄沙满天，将军日日守护这株小树苗，用军大衣裹住树苗，小树才得以存活。看到将军用心血呵护的小树如此粗壮挺拔、蔚然成荫，想到格尔木浩瀚蓬勃的绿由此生发，别样的暖意再次泉涌。

　　而要全面了解青藏公路和铁路建设、军垦拓荒戍边及格尔木发展的历史，“青藏公路纪念馆”是断然不能错过的。设计者以“一位将军、一条公路、一个奇迹、一段历史、一座新城”五个板块串连，用一张张照片、一件件实物、一行行文字、一幕幕场景，让我们充分感受筑路大军的峥嵘岁月，真实还原格尔木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尤其是看到“这就是格尔木”——一把铁锨直插砂砾的模型时热泪盈眶，内心的感动无法言喻，直想痛快地嚎啕一场。

　　在“一条公路”板块前，某人看得格外认真专注，这缘于他根深蒂固、难以割舍的路桥情结。原来，某人带我来这里也有他的“私心”呢。

我们孩子的爷爷作为解放初期为数不多的路桥专家，从东向西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沿着自己设计的公路，从山西、陕西、甘肃一路来到青海，再向西开拓，参加了青藏公路西宁到格尔木等路段的设计。“倾身无悔意，路长不觉远”正是他为钟爱的路桥事业奉献一生的生动写照。

某人凝神屏息陷入回忆，我不忍打扰。回忆其实是一种滋养，从尘封的记忆里，重温父辈曾经为青海路桥事业奉献的点点滴滴，那是怎样的自豪和幸福啊。

想来，我们这一路走过的条条坦途、惊叹的沿途美景，都镌刻着父辈们的艰苦卓绝。此行，于心灵也是一次洗涤，父辈一代对信仰的执着深深感染着我们。

　　所以说，不到格尔木走一走，你真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富足丰厚；不到格尔木走一走，你真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大美无形。格尔木这座英雄的城市，有着一条从艰难岁月绵延至今的精神谱系，一旦踏足，便情不自已，难以抽身。

　　当晚，我在远方想到更远的远方。于是，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告诉他我赴四十年前的邀约，此刻正在格尔木。电话那头，他朗声大笑，然后又羡慕又妒嫉，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格尔木，如今也是我的诗和远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