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的坟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说话的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死如灯灭,再多挂牵其实已无多大意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2011年1月去世,距今有些个年头了,感觉父亲一天也没有离开我们。每次在热闹的街市,看着穿着朴素酷似父亲的老头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走来,就忍不住迎上去,以为乡下的父亲来了。而每回突然从床上坐起,就会忍不住满屋张望,刚刚在梦里相遇的父亲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后,我开始变得有点迷信。老担心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够钱花。就如同父亲在世之时,父子之间的对话,除了日常交流之后,总要问问父亲手中还有没有钱用,塞进个几十百元心里才安慰一样。父亲忌日、年三十送灯、清明挂纸、鬼神节迎送等,总是嘱咐老婆多烧点纸钱,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变得不再拮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这些习俗,告诉我们,人死后灵魂还在,如果要想让其安息,一定要多多祭奠他们。言传自教、耳濡目染,一代代传下来的目的,我以为不是迷信,恰恰是一种精神的传递。不忘根本,不忘祖宗,不忘家训,是进化的力量,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立于世界之林的基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会在父亲的坟地坐一会儿。这时候,我会努力回想父亲的模样。那矮小的身材,黑红的脸膛,永不疲乏的步履,总是沉默寡言,总是习惯逆来顺受。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虽长时期在村里担任村官和主要负责人,但在母亲面前,是丈夫,更是下级或侍从,少有和母亲争执。父亲走后,母亲偶尔聊起父亲,从母亲的言语里分明体验到一种至性至悟的境界,父亲仿佛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他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我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传说祖人坟墓没路走,后人在尘世路就不通。大约有几年,父亲的坟淹没在荒草荆棘之中,原来我们用砂石铺成的小路也长满植被,从通村公路进到父亲的西山坡,只可在夹缝中穿行才能抵达。父亲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间没有了通向父亲的路。这样的境况持续了两三年。就在春节前,我和大哥、小弟商量,一定要修一条通向父亲的坟墓的通道。说干就干,大寒之后,我们找到开铲车的三姐夫,利用一个周末,在满是杂草沟壑之中,铲出一条黄土便道。三姐夫在开路时,我们几兄妹着手清除父亲坟头和周边的杂草荆棘。看见父亲浅浅的坟墓显山露水出来,大哥说,一定要培土。让开铲车的三姐夫铲来满满两斗黄土倾盖在了父亲的坟头,父亲的坟墓霎时变得高大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做完这一切,再打量新出来散发泥土气息的小路,我们很快想到,春天一来,这条小路就会被无数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绿占据,到头来,年年修路,年年路难通。三姐夫说,不如运一车水泥浆来干脆把它硬化得了。三姐夫的提议立即得到我的高度赞许。通过我的游说,得到大哥小弟许可,一满罐装车的水泥便送到了我们的面前。兄弟姐妹齐心协力,一条二三百米的水泥路歪歪扭扭地呈现在父亲的墓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春天开始,父亲终于有路可走了。父亲有路走,我仿佛看见父亲的每个后人都有一条通向光明的坦途。我站在父亲的坟头,重重地吁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叫长堰生产队的村庄,曾经承载我无数的少年梦想,包括我儿时无数次在牛背上开始的文学梦。我曾经对我儿时的伙伴吹嘘,长大后,我要写一篇文章,把这个村庄的故事装进我的作品。长大后,我一直在持续做着这个梦。父亲一直支持我的写作。二十岁那年,父亲举着年轻人杂志社寄给我的汇款单和征文获奖证书,老远就冲着我喊,娃,你得奖了。那一刻,父亲的喜悦让我有终身成就感。父亲走的那年,我的第一本小说集《白娘》正在付梓。我曾在父亲的病房校稿,父亲安静地看着我用笔在铅字中行走,我知道父亲的心里一定希望他的儿子写出他那一代人曾经实现或尚未实现的梦想。也就是在父亲走的那年,我把《湖南日报》登载怀念父亲的散文《春天的怀想》烧在了父亲的坟头。父亲在九泉之下,一定一字一句读完了儿子对他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辞花送寒食,并在此时心。”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毫无例外地来了。父亲走后的第六个清明节没有下雨,阴沉的天空似乎欲语还休。一大早,我还没有从熬夜过后的酣梦中醒来,老大的电话从我的枕头响起,快起床,去给父亲上坟和培坟。原来,父亲的坟头本来有形状,三姐夫的两铲车土倾盖后,坟头变得不规则,变得四不象。乡下有规矩,大寒和清明是可以动土的,其他时间一般不允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慌忙洗漱出门,大哥大嫂、侄女,加上老婆儿子都在车上等我,驱车十分钟,抵达父亲的墓地。我们把车泊在我们自己修的水泥小路上,便忙碌着给父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插青上香烧纸放鞭炮,还没弄完,妹夫和大姐儿子拖着一满三轮车草皮送到了父亲的坟前。从大姐、妹妹家带来的工具一应俱全。哥嫂几个加儿子侄女外甥几个齐动手,修、培、挖、疏,一会儿功夫,一座漂亮的小冢重新露面。首先,妹夫用锄头从坟边挖来一蔸兰草植于坟顶,然后,我们分工合作,把三轮车上的盘根草皮均匀地铺在了父亲的坟上。我先手脚并用,把草皮压实,然后取来木棍,轻轻敲打草皮,强化草皮与黄土的粘合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大姐电话催促午饭的铃声中,我们完成了预定的目标任务。放下木棍,我认真扫视了一下这个无数次进出的远山近水,内心里一阵轻松。尽管昨夜没休息好,尽管干了一上午活儿,却不觉得累,似乎人世间种种不是在此刻化作无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不忍离去,再次用双手支撑身子抵在父亲坟头的青草之上,像一尊塑像立着。</p><p class="ql-block"> 天地作证,我是在与父亲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或者是以这种特定方式再续忘世的情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