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王 炎</b><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委员会主席赛福鼎来到长春电影制片厂视察。我那时还在长春电影制片厂当导演,厂里安排我和几位导演、演员一起,与他见了面。那一次,赛老给我留下了三个印象:一是他谦和可亲、平易近人;二是他希望我们关注新疆,多创作、拍摄一些反映新疆各族人民生活的电影;三是他详细询问了电影制片厂的情况,似乎很想在新疆建一座电影制片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1992年,这时候,我早已从长春电影制片厂调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9月的一天,我刚刚拍完电视连续剧《陶铸出行》,忽然从新疆来了三位客人找我。他们是新疆天山电影制片厂的,一位是厂长,一位是制片主任,还有一位是导演。他们说,他们厂里耗资100多万元拍摄的维吾尔族音乐故事片《阿曼尼莎罕》,因为创作上的种种原因,已经到了拍不下去的地步,特邀请我去当总导演,帮忙救救急。</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91年10月,赛福鼎·艾则孜(右二)与故事片《阿曼尼莎罕》拍摄现场的剧组人员亲切交谈。</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0px;"> 1988 年,我应邀去过云南电影制片厂,导演过一部描写景颇族人民生活的电影《荒火》。《荒火》上映后虽得到一些领导和群众的好评,但是却与云南方面原本拍摄《五朵金花》式电影的构想不符。我因此有些顾虑,不想再接手拍少数民族题材的影片,便婉言推辞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天山电影制片厂的同志不罢休,几天之内,他们不断地来找我,并带来了《阿曼尼莎罕》剧本作者赛福鼎·艾则孜的口信,一定要约我去谈谈。他们还说:“我若是不去,赛老就要亲自到我家相邀... ”。这时我才知道,《阿曼尼莎罕》的电影剧本,是根据赛福鼎创作的舞台歌剧剧本改编的,描写的是维吾尔族乐圣——“十二木卡姆”的整理、集大成者阿曼尼莎罕王妃的生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可我并不了解“十二木卡姆”是一什么样的作品,我于是把在新疆工作过多年、当过新疆军区文化处副处长的大儿子找来询问。他告诉我:十二木卡姆是维吾尔族伟大的音乐经典,由72部套曲组成,无论是在中国音乐史还是世界音乐史上都有重要地位,非常值得拍成电影加以推介。儿子的解说使我意识到,我应该接受这个任务。</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音乐出版社、民族出版社联合出版《十二木卡姆》乐谱上下册,1960年2月北京第一版。1959年7月21日由赛福鼎·艾则孜为该书写序言。</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应邀去见了已经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赛福鼎·艾则孜。这一次的印象与多年前在长春时有些变化,我觉得他完全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和思想深邃的作家,没有变的是他依旧谦和可亲,平易近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像大家一样,不称呼他副主席的官衔,而将他称作“赛老”。赛老首先深情地向我介绍了十二木卡姆,他说:十二木卡姆是维吾尔族人民精神生活的灵魂,不能设想没有木卡姆的维吾尔族人该怎样生活。解放前,十二木卡姆濒临失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他向周恩来总理汇报过此事,在周总理的关怀下,文化部派专家到新疆协助整理了十二木卡姆的乐谱,完成了全部录音工作,还出版了曲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接着,赛老讲述了《阿曼尼莎罕》的历史背景和创作情况。阿曼尼莎罕生活于新疆历史上的叶尔羌汗国,即中原的明朝时期,她自民间被选人宫廷成为王妃后,克服重重困难,用毕生精力搜集、整理十二木卡姆,为保存、弘扬这部音乐经典,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世世代代的维吾尔族人都崇敬她、爱戴她。可是近年来,国外有些人却不顾事实,硬说十二木卡姆并非诞生于中国的新疆。对此,他不能沉默,他创作了剧本《阿曼尼莎罕》,通过描述十二木卡姆搜集、整理者的一生,说明十二木卡姆是由维吾尔族人民创造,流行于新疆地区的音乐经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说起维吾尔木卡姆,必须肯定这样几个根本问题:维吾尔木卡姆,是维吾尔人民自古以来所进行的各种社会斗争和实践活动的精神产物;维吾尔木卡姆,是维吾尔民间乐曲艺术的精华;维吾尔木卡姆,是维吾尔精神文明的灵魂;维吾尔木卡姆,是据有绚丽的民族特色、鲜明的音乐特点、有系统的音乐结构、丰富的曲调、复杂的节拍和节奏的成套的乐曲大全;维吾尔木卡姆,是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的珍品之一。”——赛福鼎·艾则孜</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图中上世纪50年代初木卡姆大师吐尔地阿洪(左一)和文艺工作者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理解赛老珍视本民族悠久文化的心情,也赞同他艺术来自人民的见解,并且钦佩他的执著。但是,我从未去过新疆,对维吾尔族的历史和生活习俗不熟悉,根据我去云南拍《荒火》的经验,要执导这部影片难度确实是太大了。我不是不愿接受赛老交给的任务,而实在是担心完成不好任务。我如实讲出了自己的顾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赛老听了我的陈述,亲切地给我鼓劲说:“你过去导演的《战火中的青春》《独立大队》《从奴隶到将军》《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都看过,你是有经验的老导演,艺术上严谨,我相信你能拍好《阿曼尼莎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想了想,提出了几个条件:一是建议聘请国家一级摄影师邹积勋担任总摄影师;二是在拍摄前,我要到新疆的有关地区去,多走一走,多看一看,经过学习和体验之后,再重新搞个摄制台本;三是希望尊重导演在选择演员方面的创作自主权。我半开玩笑地说:“这也是真主赐予导演的权力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赛老和夫人阿依木微笑着说:“这些都没有问题,我们同意了。”赛老肯定地说:“欢迎你去新疆,你到了新疆,就一定会爱新疆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被赛老的睿智和真诚打动了,当场便表示:我接受赛老交给我的任务,出任《阿曼尼莎罕》的总导演。赛老和夫人阿依木很高兴,他们与女儿赛少华,请我和我的老伴孙月枝在具有民族特色的吐鲁番餐厅吃了饭。席间,赛老得知孙月枝担任北京电影学院副院长时,去新疆招收过电影学院表演系民族班学员,满意地说:“现在,这些学员毕了业,有不少已经成了名演员,为新疆的文艺事业做出了贡献。赛老思索着说:今后,北京的艺术院校、电影学院、音乐学院、戏剧学院、美术学院,如果能隔几年就开办一个民族班,不断地为新疆、西藏、内蒙古等地区培养一些人才,那就好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在赛老的关心、过问下,我和主创人员于1992年10月去了新疆,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做了一次环形采访,行程两千多公里。我们白天参观、看景,晚上开座谈会、访问,尽量了解和熟悉维吾尔族同胞的生活习俗。令我感动的是,凡我们经过的大小村镇,茅舍土屋,无论你随意走进哪个维吾尔族家庭,都会受到大人、小孩们极友好的接待。渴了,他们会捧着水壶给你倒水;饿了,就像招待贵宾似的把牛奶和馕摆出来。天真的孩子更是令人心醉,他们竟然会把自己仅有的几粒葡萄送到你的嘴边。你要走了,他们会挥着双手为你送行,情景十分感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身临其境,我看到并体验了维吾尔族同胞的真实生活。他们乐天、达观地生活在沙漠和戈壁包围着的绿洲中,祖祖辈辈,生生不息,创造了美好的艺术和灿烂的文化。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在一次夕阳西下、晚霞映彩的时候,大路上忽然飘来了一阵既粗犷又婉转的男女大合唱,原来是赶集归来的维吾尔族男女同胞们乘坐着将近千辆毛驴车,旋风般地唱着、舞着奔过来了,简直是一股快乐的狂潮涌过。这正是维吾尔族乐观性格的体现。我想起了在北京时赛老对我讲过的话:“你到新疆,就一定会爱新疆的。”我果然爱上了新疆和新疆的维吾尔族人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我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去追寻维吾尔族的历史、文化、宗教、习俗,特别是有关阿曼尼莎罕的传说。在此基础上,我选择、安排了演员,着手写了导演阐述和摄制台本。赛老经常过问影片的拍摄情况,还关心地为我们解决各种困难。他曾说:“实在有困难,也可以向当地的政府和群众求助,群众若是听说拍《阿曼尼莎罕》、十二木卡姆的电影,都会给予大力支持的。”情况的确是这样,我们拍摄外景时,有位年逾七十的老“达大”(维吾尔语父亲)做群众演员。第一天,他在炎热的阳光下暴晒了几个钟头中暑了,家人和摄制组工作人员都劝他好好休息,明天不要再来了。不料第二天临开拍时,我又看见他拄着棍子来到拍摄现场,他说:“不来可怎么行?这是阿曼尼莎罕的电影,我当然得来。”直到拍完有他的那一段戏,他才拄着棍子让家人搀扶着回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93年10月,《阿曼尼莎罕》拍成了。赛老看过完成片后表示满意,随即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了首映式。赛老邀请国家领导人,各国驻华使节,各民族作家、艺术家和学者观看了《阿曼尼莎罕》,许多观看者都被深深地打动了。一位国务院副总理说这是一部感人的作品,他一边看一边为阿曼尼莎罕流了泪。一位欧洲某国驻华大使馆的文化参赞说,他早就喜欢十二木卡姆,却不清楚十二木卡姆的来历,看了这部影片,他才明白十二木卡姆诞生在新疆,是维吾尔人培育的艺术奇葩。</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91年10月,赛福鼎·艾则孜(前排左四三)与故事片《阿曼尼莎罕》剧组人员亲切交谈。</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首映式后,赛老对我说:“你为十二木卡姆归属维吾尔族人民,归属中国做了很有力的说明,你为各民族的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得到赛老的肯定和表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没有辜负赛老的信任,总算是完成了任务。</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于1994年1月8日,赛福鼎·艾则孜(前排中)在北京与夫人阿依木·艾则孜(前排右一)等一起看故事片《阿曼尼莎罕》的首映式。</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阿曼尼莎罕》在新疆上映后,受到了各民族观众的喜爱和好评。由赛福鼎夫人阿依木指导,把影片的一个个画面制成了维吾尔语的图片,发行后也受到了欢迎。1994年,《阿曼尼莎罕》分别荣获政府颁发的“华表奖”,中央宣传部颁发的“五个一工程奖”,国家民委给少数民族电影颁发了“腾龙奖”。应该说,影片《阿曼尼莎罕》获得了成功,而在这部成功的影片中,蕴含着赛老的大量心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99 年,我荣幸地得到了赛老送给我的《赛福鼎诗选》。其中有两首“柔巴依”*,我读后备感亲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使世人尽享木卡姆的乐音是我的心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让思慕它的情人们都喜笑开颜。</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但我的愿望并没有至此就终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愿木卡姆发扬光大代代相传。</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应该尽心竭力笔耕不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是人民对你的殷切期盼。</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倘若留给后人一点可贵的遗产,</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艾则孜*,你这一生还有何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我听说赛老此时已罹患重病,但从他的诗句中可以看出,他对十二木卡姆,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感情依旧那样深厚,我对他更加敬佩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03年11月24日,我崇敬的赛老与世长辞,但他为中华民族灿烂文化所作的贡献是不朽的。前几天中央电视台再次播放影片《阿曼尼莎罕》,我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一个感觉赛老的灵魂已化入十二木卡姆,将永驻祖国、新疆辽阔美丽的大地上。</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于2004年11月,北京</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柔巴依”Rubayi阿拉伯语为四行诗。四行诗是伊朗传统诗体,第一、二、四行谐尾韵,类似中国的绝句。欧玛尔·海亚姆(ömer Heyyam 1048——1122)是伊朗四行诗代表诗人,郭沫若于1928年从英文转译过他的四行诗,题名《鲁拜集》,伊朗这种诗体传入我国新疆,在维吾尔诗歌中较常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艾则孜”Ezizi 为赛福鼎先生1937年7月,留学回国以后开始使用的姓氏。他爷爷叫艾则孜谢伊赫阿洪(谢伊赫阿拉伯语为先生),艾则孜谢伊赫阿洪是19世纪阿图什有名的拜轮代纳麻扎(Belundenahenim maziri)的长老。</span></p><p class="ql-block"><b>「作者系北京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曾任中国电影协会理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原截《纪念赛福鼎同志文集》民族出版社,2015年第一版</b></p> 纪念赛福鼎先生逝世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