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家位于万全水乡一隅,默默无闻,无可摆显,唯有树,值得一叙。</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树多且杂乱,一颗颗像逃生的野孩子,没有户口。随意生长,肆无忌惮的延伸,想把根须扎向哪里就扎向哪里,河岸边、老地基都是它领地。它的枝桠经常侵犯老屋的窗户与屋顶,乡人与树相处久了感情日深,也不计较。换成人的话,早就扯皮打架了。</p> <p class="ql-block"> 相对而言,城里的树活得憋屈,整天被专家惦记,强行挂上牌子,刻上名称和年份。还不允许与人交流,连轻轻地拥抱也不行,只能远远的拍照留念。它的根在柏油马路下或水泥地下委屈的求生,稍微长出点细腿细胳膊,就被无情的修剪,也只能忍气吞声。貌似宫廷里的太监,缺点零件,缺乏阳刚之气,活得小心翼翼。</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树活得孤单,老家的树则不同。老家的土地肥沃宽广,空气又新鲜,树就长得挺直茂盛,就像朴实醇厚的乡人。老家的树是浪漫的,树木长开的时候,是可以相拥恋爱的。趁风刮来,还唱起了情歌,互相戏耍,甚至还亲密的接吻,于是十月怀胎,树籽落地生根。一圈圈小树苗紧拥在母树旁边,把老家也紧紧包围着,一天天,一年年,帮忙守护着老家。乡人们也以树为榜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代繁衍不息。</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树是可以自由恋爱成家生子,这是城里的树无法想象的。城里的树趁着三月的风也难免怀春,被专家发现了就地手术,砍掉旁逸斜出的花花肠子,像个光秃秃的单身汉,极其悲壮。偶尔老天大发慈悲,怜其不易,于是专家给它人工授精,帮忙做个宫外孕。树苗在老树的胳窝下慢慢地冒出头,也迷茫的很,询问老树,我们怎么一点也不像,老树舞动身躯生气的说,你是充话费送的。</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树是悠闲的,也喜欢打听事,树荫下乘凉的乡人们知道树喜欢管闲事,就漫不经心地在树下聊一些老家的零碎花边事儿。比如哪家的孩子参军当了兵,哪家的公公去媳妇床上爬了灰。于是树也知道了谁家的男人出了差,知道今天谁家女人来了大姨妈,甚至还知道村庄以外的新闻。隔壁村的老头被骗了钱,哪个村的男人酒后打老婆,跟别人私奔了,谁家的母鸡把蛋下在别人的窝里引起打架。因为风吹来,树叶发出哗哗响,好像告诉我们身边的一切。</p> <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树是儿时的天堂。在村庄中心位置有一颗大榕树,得五六个大人才能合抱得住,枝叶繁盛,不断地往外延伸,起码有300年的树龄,我们称之为神树。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大榕树下去玩耍,经常爬上榕树的枝丫间去小憩一下;或依靠在树身上翻看我的连环画;或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松荡漾,听乡人们在树下歇息时谈笑风生地聊天讲故事。</p><p class="ql-block"> 乡人们对神树也极其尊敬,自古相传不得在树上刻刻画画,不得在树上开档撒尿,以免伤害了神树的尊严。某年的一个小屁孩不听话,爬上神树的肩膀,向下撒了一泡尿,神树一生气抖了一下树枝,小屁孩立即掉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还折了胳膊,从此小屁孩再也不敢在树上放肆妄为了。</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说许多父辈们的姻缘就是在榕树下相亲的,在神树下敞开心扉,述说爱意,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于是神树护佑了一段段婚姻,见证了爱情的真谛。每年七月三十这一天,是地藏王菩萨转身的日子,乡人们早早就备好了香烛纸钱、然后摆上六道素菜,六道水果在神树下祭拜神树,乞求神树保佑家家户户兴旺发达,幸福安康。长大后,每每经过榕树旁,总会对它心怀敬意。树不仅老家独有,在远古年代,人类就有对树的崇拜。比如,三星堆就出土过青铜神树,上面刻着神鸟,如今是镇馆之宝。</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树还是乡人最后的归宿。那个年代还没有火化推广,人死之后都流行土葬,老人一生最后的愿望是有一副好棺材。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做棺材的木头是不能买的,必须是自家种的,这样才能相融在一起,安全到达彼岸。儿时在大人的遵循下便会种下几颗松树,悉心照料着。一年年过去,年过半百后就要准备做寿棺,选一颗笔直粗壮的松树当棺材板,请来棺材匠,默不作声的完成。需要两三天功夫,期间有些忌讳不能说话,以免一些不吉利的话容易招灾祸。不得使用自家的锤子或者柴刀,以免给自家的人带来不详之兆。不能让棺材板碰到地面,以免伤害到亡者灵魂。做好了棺材之后,搁置在老屋的房顶,系上一条红绸子以示吉利,老人也没了后顾之忧。</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老树厚重慈悲,每个清晨目送乡人出去劳动,黄昏又注视乡人回来,默默地佑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一代代人。小时候爬上树望着远方,总想长大后一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多年后,我站在窗前,朝着老家的方向眺望,总想着回老家,想看看老家的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