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印记

花间独酌

<p class="ql-block">  明弘治十六(1503)年的一天,在黄河晋陕大峡谷东岸大宁县境内,古镇村纠首贺太家的小院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今天,大伙儿要在这里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一张大长案摆在院子当中,几个村的纠首一字坐开,一个僧人模样的人也坐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贺太起身咳嗽一声,瞬时镇住了众人的嘈杂。他清了清嗓子开腔说到:“今天願枚师傅和我请大家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和大伙儿商量”。</p><p class="ql-block"> 众人将眼光投向僧人願枚。</p><p class="ql-block"> 願枚一身老旧的僧衣,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大家唱了个喏。</p><p class="ql-block"> 願枚本是康里村温凉寺的住持,平日里除了诵经念佛,还靠化缘为乡里做过许多铺路修桥的善事,不仅十里八乡的百姓念他的好,连知县张大人都对他十分敬重。</p><p class="ql-block"> “有什么事您老尽管吩咐,大伙儿都听您的!”底下有人附和。</p><p class="ql-block"> 贺太为人热肠古道,做事公正,在村里颇有声望。</p><p class="ql-block"> 贺太摆摆手笑着说道:“大伙儿的事情,当然要和大伙儿商量。我贺老汉虽然每次都说是和大伙儿商量,可每次都是不容商量,硬生生地在大伙儿的腰包里往外掏钱呀!今天,我又要对不住大伙儿了!”</p><p class="ql-block"> “哎呀呀!每次被吆唤到你这院里来,我心里都发怵”。经营染坊的贺厚贺掌柜打趣地说。</p><p class="ql-block"> 众人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确实,这些年纠首每次把大家吆唤到一块儿,不是让大伙儿出钱就是出力,可都是做益公的事,所以大伙儿也都心甘情愿。</p><p class="ql-block"> “有件事我想问问大伙儿,这些年风调雨顺,种地的收成好,经商的获利大,大伙儿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仰仗的是什么?"贺太问到。</p><p class="ql-block"> 众人不知道这贺太老先生今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一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p><p class="ql-block"> “仰仗的当然是当今圣上的圣明!”致仕的贺艮贺老先生见大伙儿都默不作声,便捋了捋胡须站出来说,“自我孝宗帝即位以来,忧国忧民,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的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各位说是也不是”?</p><p class="ql-block"> 此时正值明孝宗皇帝朱佑樘治理下的“弘治中兴”时期,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百姓富裕,天下太平。虽然古镇偏居边陲,但古镇人除了能从贫瘠的土地里收获粮棉,还能凭借天然渡口的优势发展商业,从穿梭往来的晋陕商客手中获得不错的收益,日子虽不算十分富裕,但老婆娃娃热炕头,却也过得衣食无忧。</p><p class="ql-block"> 贺艮贺老先生曾考中举人,在四川为官多年,前几年才致仕回乡。他地位高,学问也大,在村里说话颇有份量。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有理,磕头虫似的连连称是。</p> <p class="ql-block"> “圣上的功绩当然毋庸置疑,除此之外呢?”贺太接着问到。</p><p class="ql-block"> “叫我说就是佛菩萨的功劳!没有他老人家的保佑,啥事情也闹不成”。说话的是扳船的老艄公贺忠。</p><p class="ql-block"> 贺忠凭着一只小船和过人的胆量在黄河的浪尖上讨生活,虽说辛苦,却也过得殷实,贺忠惟一的心病就是儿子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棍一条。老贺心焦,就去康里村温凉寺烧香许愿,应承只要儿子能娶上媳妇儿,就杀猪宰羊来谢佛菩萨。说来也怪,烧完香第三天,就有陕西米脂那边过来父女俩坐船渡河,说是来山西做擀毡营生。父女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短时又揽不下活计,贺老汉便腾出一眼闲窑让父女俩暂住,没想到贺忠儿子和米脂女子两个年轻人竟眉来眼去有了心思,贺老汉高兴坏了,便托媒人撮合了两人的婚事,两边皆大欢喜。你说多年没遇见一个合适的,咋一去庙里烧香就天上掉下个仙女似的丫头?这不是佛菩萨显灵是什么?自此,贺老汉一家每年都要去温凉寺给佛菩萨烧几炷香,磕几个响头,千恩万谢佛菩萨赐的好姻缘。</p> <p class="ql-block">  这件事一度在黄河两岸传为佳话,温凉寺也因此名声大噪,惹得两边善男信女纷纷前来烧香拜佛。</p><p class="ql-block"> 那温凉寺的佛菩萨灵倒是灵,可寺庙却破败得厉害,风吹雨淋,里面的泥菩萨恐怕都要自身难保,虽然願枚多年不停地修修补补,却也挡不住大厦将倾的架势。</p><p class="ql-block"> “我这人说话直,不愿绕弯弯,今天吆唤大伙儿来,如果是给願枚师傅修温凉寺的话,我贺老汉愿砸锅卖铁出十两银子!”贺忠说到。</p><p class="ql-block"> 众人似乎一下子被贺忠点醒了,也隐约猜到了願枚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我愿意捐三十两银子!”醋坊的贺廷贺掌柜说。</p><p class="ql-block"> “那我也出三十两!”油坊的贺学贺掌柜也不甘示弱。</p><p class="ql-block">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示愿意捐钱出力重修温凉寺。</p><p class="ql-block"> 願枚见状,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贺太的声音打断。</p><p class="ql-block"> “咱今天这事情还真和願枚师傅有关。有什么关我先卖个关子,咱还是继续说刚才那个话题。咱们这些年能有好日子过,仰仗的是谁?我觉得,大伙儿说得都没错,除了皇恩浩荡,更离不开佛菩萨和各界神灵的佑护”。</p><p class="ql-block"> 众人点头称是。</p><p class="ql-block"> “可咱们有些愧对保佑我们的神仙呀!前几天,我去村头的后土娘娘庙转了转,唉!看那庙偏殿已经倒塌得不成样子了。我就想着,后土娘娘保桑麻,旺牲畜,兴子息,播风云,起死回生,千变万化,佑护我一方子民平安,可谓功德无量啊!可咱呢?有事就去求神灵,可却连个神位都给人家安顿不下,咋有脸去求神灵呢?"贺太顿了顿接着说道:“有几个乡亲私下里跟我说过想要重修娘娘庙的想法,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情,可行。所以今天请大家来商量商量,请大伙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咱齐心协力把这件事情办好”。</p><p class="ql-block"> 听贺太这么说,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揣摩是错的。 竟然不是修温凉寺?那跟願枚师傅还有什么关系呢?一个道家,一个佛家,井水不犯河水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願枚师傅也多次和我提起过,他说,如果重修后土娘娘庙,他愿意倾尽温凉寺的香火钱来支持!”贺太说。</p><p class="ql-block"> 众人有些诧异。</p><p class="ql-block"> “唉呀! 願枚师傅,你一个佛家之人,不去修自家寺院,却来修别家的道场,胳膊肘往外拐,你就不怕惹恼了佛菩萨,降罪于你吗?”于家坡的于允笑着说到。</p> <p class="ql-block">  願枚站起身来,缓缓地开口说到:“我佛慈悲为怀,利他为本,对如此善举怎会介意?如果一个僧人只管各扫门前雪,只做有利于自家的事,修自己的庙,念自己的佛,而不怜悯众生疾苦,不用慈悲心去教化众生,那他修佛又有什么用呢?”</p><p class="ql-block"> “可你那寺庙也确实该修修了,大伙儿愿意出钱出力给佛菩萨再塑金身”。贺忠说。</p><p class="ql-block"> 願枚对大家深施一礼,说道:“谢谢大家的美意,我佛千修百炼已成金刚不坏之身,何须借助土木金石、碧绿丹黄来涂饰,如果大家修复后土庙的心愿不能完成,我温凉寺纵然修得梵堂巍峨,美仑美奂,我願枚又于心何安?”</p><p class="ql-block"> 说罢,願枚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寺里多年的积攒交给了贺太......</p><p class="ql-block"> 在願枚的游说下,除了古镇村,附近于家坡、贺家坡、康里村的纠首也相继带动不少人出钱出力支持重修古镇后土庙。</p> <p class="ql-block"> 不久,匠人左煖阁被请来施工,一时牛拉驴驮,石材木料纷纷运抵,至十月十五,工程完工,后土庙焕然一新。願枚请云游至温凉寺的大都大庆寿寺讲经律论兼内府承旨写经赠高僧临济下第二十五代嗣祖沙门无幻道真撰写了碑文,又请河津县南里村有名的石匠黄福荣来刻碑,先刻上总修四人,四村功德主一十五人,然后是四村贺姓、于姓、冯姓和几个其它姓捐款人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刻完碑的时候,由于人多事杂,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时疏忽竟然漏写了匠人左煖阁和总乡老都纠首贺温,只得重新请石匠黄福荣将二人的名字补刻在石碑边缘,并专门做了批注,以让后人了解二人的功德......</p><p class="ql-block"> 五百多年后的一个秋天,一行人来到古镇这个化作坵墟的后土庙,只见一块石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一阵唏嘘过后,人们围着石碑,试着解读上面斑驳的文字,倾听这来自五百多年前的老者讲述远古的旧事。</p><p class="ql-block"> 他们惊讶地发现一个僧人重建后土庙的奇事......</p><p class="ql-block"> 不远处,黄河水自马斗关滔滔南下,在它即将拐入下一个大弯的地方,昕水河自东悄然而来,波澜不惊地汇入大河,温柔得没有一丝违和感。</p><p class="ql-block"> 夕阳下,一行人、一块碑,居高临下默默地注视着昕水河,也注视着黄河水......</p> <p class="ql-block">作者 张新生</p><p class="ql-block">自由撰稿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