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味道

风景

今年春夏的雨最是恼人的，断断续续下了几个月。似乎感觉到了南方梅雨季节的味道：潮湿、阴冷、霉味儿。“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似乎回到了那些阴雨绵绵的秋季，想起了雨季里求学时的少年，突然就想起了雨天的味道——辣子夹馍的味道。

十三四岁的年纪，我在离家三四公里的外村上初中。上学的路都是田间的土路，每到雨季整条路就会松软粘滑，两道深深的车辙里积满了雨水。我手握着笨重的油纸伞，穿着不大合脚的雨鞋，单肩包不时的滑落下来，搞得我常常是瞻前顾后，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上学的路上来回得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每逢阴雨天，我中午基本上不回家吃饭，我带的午餐一般就是辣子夹馍。

秋天的雨季是漫长的，地里的庄稼如饥似渴的长起来。一串串绿油油的线椒沉甸甸的挂在枝干上，辣椒尖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那是上学路上最美的风景。往往等不到辣椒成熟变红，刚沾上一点深绿色，就已经成为我们的美食了。八十年代初期，家里的光景还不是很好，吃炒菜的机会不多。绿辣子夹馍就成了我们最喜欢的美食了。青椒最简单的吃法就是把它剁碎，撒上一点盐腌一会儿，调上醋便能夹馍下饭了。好一点的时候用热油泼一下，再用炝过的热醋激一下，那半分熟却是辣而不燥，食之口齿留香，最是辣得过瘾。最好吃当然就是炒青椒了，炒熟的青椒减弱了辛辣刺激，那浓郁的香味常常让人垂涎欲滴。而我在上学时带的辣子夹馍，常常是最高档次的炒青椒。母亲炒青椒的时候常常被呛得眼泪直流，不停的咳嗽，而我却只因厨房袅袅而起的香味而开心。母亲用干净的手帕包住辣子夹馍，再用麻纸或者牛皮纸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我的书包底层，以为可以保温到午饭时刻。整个上午，我的书包里一直在偷偷冒着辣子夹馍的香味，往往使我不能专心听课。

中午放学以后，离家近的同学都回家吃饭了，我们几个外村的同学就聚在一起开始吃午饭。同学们大多数带的都是辣子夹馍，也有腌萝卜夹馍，虽是粗茶淡饭，却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窗外秋风萧瑟，秋雨绵绵，吃完辣子夹馍，便浑身冒出热汗，很有效的抵御了秋雨带来的湿寒。胆大一点的同学就去教师食堂的大水缸里舀上半马勺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方觉爽快。

学校里只有几个老师在食堂吃午饭，他们常常端着洋瓷碗，蹲在办公室的房檐下吸溜吸溜的吃着面条，有时候手上捏上一个辣子夹馍，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笑。我们躲在教室里也不敢大声喧哗，悄悄吃馍、写作业，或者趴在课桌上午休一会儿，那样简单的快乐让我刻骨铭心。

其实，姑姑家距离学校不远。每到下雨天姑姑就让表妹叫我去家里吃饭。我生性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何况姑姑家老老小小六七口人，我也不想给她增添负担。常常一放学，远远地看见表妹来我们教室找我，就赶紧躲起来，表妹就以为我已经回家了。

姑姑是我敬重的一位长辈，她上过学，也是他们大队部唯一的女干部。姑父是在外地教书，周末或者假期才能回家。所以我记忆中的姑姑每天忙忙碌碌，要下地干活、要做家务、要开会、还要经常东奔西跑的帮助社员解决各种问题。表哥上高中住校了以后，家里也空出一点地方，姑姑就叫我去家里住。

那时候晚自习结束就到了晚上九点多了，同村的男生们一下课就像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我们女生整理书包，收拾完桌凳，怎么也追不上他们。夜晚乡间的小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着实叫人害怕。特别是秋雨绵绵的季节，玉米地里常常传出各种怪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候会突然蹿出来一只老鼠或者黄鼠狼，吓得我们大声尖叫，双脚陷进烂泥坑里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初三以后我就常常借宿在姑姑家里了。姑姑每天晚上给我留门，一听见头门响动，就起床要给我热饭。姑姑家的奶奶眼睛不好，耳朵却十分灵敏，每次听见我来家里，她就趴在窗户上就热情的叫我：“秀呀，来上炕暖和暖和！”“秀呀，叫你姑给你把饭热了再吃！”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大晚上回来还要打扰这么多人。我就执意不让姑姑给我做饭，我说：“我爱吃辣子夹馍，您就锅里留个馍，有点辣子夹上就好了。”姑姑依了我，也就不再操心我的晚饭了。晚上回去，我常常蹑手蹑脚的进到厨房，取了馍，加上油泼辣子，就回门房去了，姑姑房间的灯这才熄了。

姑姑做的油泼辣子非常好吃，我见她常在辣子罐罐里面浸着一颗大大的调料—草果，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姑姑家的饭也好吃，就是热的剩面片、煎的搅团也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我撒娇说母亲做的饭不如姑姑家好吃，母亲笑着说你这就是“隔锅儿饭香”，长这么大了还像碎娃一样吃别人家的饭香。也许是到了青春期，我的食欲特别好，辣子夹馍吃得我一下子就长高了，也长胖了。毕业以后不管走得多远，姑姑家的辣子夹馍的味道一直让我难以忘怀。姑姑家奶奶柔和的声音、银白色的头发、和蔼可亲的笑容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是胃常常闹些小脾气，也许是再也没有遇到过年少时吃过的味道，我已很少吃辣椒夹馍了。可是每次看到、闻到辣子夹馍，我都会想起当年伴我成长的辣子夹馍。母亲姑姑都老了，也许她们已经不记得这些事情。她们一生辛苦操劳，所有受过的累、吃过的苦都已淡忘，只记得我们成长中的快乐时光。偶尔闲聊起来，她们都会淡淡一笑：“咱家那时候就是穷啊，没有让你们吃好穿好。”可是她们不知道，正是那样的艰苦环境，才激励着我们不断地努力学习，不断地追求上进，才成就了这美好的人生。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当年不懂词中意，读懂已是词中人。听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又想起那个破旧的大瓦房教室，以及在教室里充饥的、勤奋学习的我们。

年少时的幸福，对于你或许是一颗揣在口袋里的糖，对于我却是揣进书包里的一个辣子夹馍。时光已将它的味道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味蕾上，又转存至记忆中枢，随生而生，永不磨灭。

而今的生活已经十分富足，各种美食的气息弥漫着大街小巷，诱惑着来往客人的味蕾。人们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常常犹豫不决，常常发愁不知吃啥喝啥。而辣子锅盔已经成为关中道大小饭店不可或缺的一道特色小吃，不管走到哪家餐馆都会点上一份。当地鲜鱼火锅店的招牌竟然不是鱼，而是特色火烧配上秘制辣椒酱。水盆羊肉店吸引人的也是腌制的红椒夹馍，吃一口夹馍，喝一口鲜汤，那叫一个舒坦。还有家门口一家炝锅鱼，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一层油亮亮的红辣椒铺盖在鱼块上面，麻辣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店家十分爱惜食材，不会浪费那些香喷喷的朝天椒、灯笼椒、秦线椒，在顾客动筷子之前，服务员会细心的把炝过味儿的油辣椒捡出来，研碎后送给顾客，说拿回去夹馍吃香的很，为此赢得不少回头客。

姐姐每年都会自己做各种夹馍的辣椒酱，她加足了炒熟的花生、芝麻、黄豆等各种辅料，再加上蒜末、白糖、生姜、盐等各种调料，用菜油熬制出来，那香味足够让人垂涎三尺、欲罢不能。暄软的大馒头，夹上红油辣椒酱，吃完砸吧砸吧嘴，舔一舔流进指缝的红油，感觉比吃肉夹馍还要畅快解馋。

辣子夹馍是陕西关中人舌尖上的美味，更是舌尖上的乡愁。

闭上眼，我又嗅到了雨天的味道、辣子夹馍的味道、爱的味道！它一直环绕着我，伴着我梦回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