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新兵连——夜生活

妙 蕊

　　冬天又到了，这几天寒潮袭卷而来，气温骤降，北风刮的呜呜叫，打在家里的窗户上哐哐的响，这个风，这个冷，使我的思绪不由得穿越时空，忆起了大西北的新兵连，想起了大漠中孤独的军营小点号——六号。戈壁滩上每次寒潮来袭时，大风卷起漫天的黄沙黄土，肆无忌惮的扑打向房屋树木大地，狂风的声音刮起来，就像一头巨型怪兽在咆哮，令人毛骨悚然。遮天蔽日的风沙，淹没了可怜的小点号……

　　那时候，若是白天刮起大风，飞沙走石，我们就不外出训练了，全连集合在食堂搞政治学习，指导员坐在讲台上唱主角，一念就是半天的政治经。我们在下面枯坐无聊，索然无味，就偷偷的搞小动作，有闲心的人看杂志，重考试的人背条令，不操心的人在那打盹入梦。若是夜晚也刮大风，那就更可叹了，大家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外面寒风一阵阵呼啸扑来，都难以入眠。尤其是我，那时有一副胆小脆弱的神经，窗外的风声呜呜的叫，在我听来真是肃杀又恐怖，令人心神不宁，又怕又冻，感觉世界一片凄惨……哈哈，今天继续讲新兵连的故事哦，请你猜一猜新兵连的夜晚，我们都是怎样度过的呢？

　　话说在内蒙古的巴丹吉林沙漠边缘，有一个神秘的军事基地，基地有许多小点号散布在茫茫的大漠之中。时间回到1982年的初冬，我们的新兵连开拔到了一个小点号——六号，这里有几座孤独的房子，有几处零星的沙枣树、白杨树，抬眼是望不到头的戈壁滩，马路上是刮不完的西北风。新兵共有六个班，一至五班是男兵，我们六班是女兵，另有一个炊事班，外加连排长指导员，角色全部登场了，我们的军旅故事就在这里隆重上演了……关于白天的训练情况，我在《冬天的回忆——大漠新兵连》一文中已写过，今天此文，专门讲一讲我们新兵连的夜晚生活，那些格外神秘又极其精彩的故事哦！

　　话说新兵连的生活，每日紧张有序地进行着，白天野外操练，晚上室内学习。晚饭后，宿舍里每个人从床铺下面拖出自己的小马扎，依着两排大通铺，坐成面对面的两排，开始学政治、念文件，保密教育、条例条令、射击原理等等，要求人人都背下来，定期考试。有时开班务会，由班长主持，连干部坐镇，针对近日出现的问题，大家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有时是集体看电影、看电视；有时是全连唱歌活动，六个班在食堂整队坐好，一首首队列歌曲学起来吼起来，那真是军歌嘹亮，气势磅礴，有如虎啸山谷，威震八方！

　　然后，连长指导员和排长们就一致邀请刘副连长来个独唱，刘连长可是个豪爽的汉子，他就大大方方走上前台，惟妙惟肖的唱了一段河南豫剧朝阳沟，那真是字正腔圆，韵味浓足，大家顿时欢呼叫好，热烈鼓掌起来。紧接着，刘连长就兴致勃勃的教大家开展部队的拉歌活动，他高声唱起拉歌的领头调，双手指挥着调动着，大家跟着助唱，一齐拍手＂刮叽刮叽＂，接下来各班纷纷挑战，呼声此起彼伏，歌声阵阵飞扬，掌声如雷贯耳……此刻，全连的凝聚力达到高潮，拉歌的场面极其的热烈喧闹，军旅的万丈豪情激荡着每一颗年轻的心！说真的，刘虽然是副连长，但他却是基地训兵界的高手，我们全连的领头人，他平时抓训练、管纪律特别严格又严厉，发起火来那是雷霆万钧，人人都怕他，可是，刘连长优秀的军人素质、军事技能，那豪爽豁达的阳刚之气，又令人人都佩服他喜欢他。

　　一般晚上九点半后开始洗漱，我们女班共住一个大平房，两排大通铺的中间就是活动的空间，十五个姑娘，端水的、洗脸的、洗脚的，屋里显得很拥挤，盆挨盆，人碰人，一片热闹忙碌的景象。晚上十点，连里哨子吹响，宿舍准时熄灯，没忙完的人在黑暗中悄悄地忙完，赶紧上床，连干部依次到各班来查铺，在门外查看熄灯情况、听动静，屋里姐妹们迅速安静下来。

　　躺下后，大家基本是睡不着的，等到查铺的值班干部走后，于是，有人开始小声聊天，有人躲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看起杂志小说来，而我呢，是雷打不动的写日记。我把日记本打开放在枕头上，身体趴在铺位上，打着手电写字，被子必须拉上来蒙住头，不能露出光线。写着写着，手也酸了，胳膊肘也麻了，再换个姿势侧躺着，一手拿本子，一手拿钢笔，继续记日记。在这样状态下写字，非常别扭哦，所以，写出的字迹是歪歪斜斜，潦草不工整的。有时，聊天的姐妹们聊得开心了，加入聊天的人多了，就发出了阵阵欢声笑语；有时，躲在被子里看书写日记的人憋不住了，露出头，晃出了手电光线，屋里正在热闹之时，突然听到窗户外面＂哐哐哐＂的几声，窗玻璃被使劲敲响了，紧接着是值班干部大声的喝斥声，糟糕！查房的来了！大家立刻鸦雀无声，熄灭手电，偃旗息鼓开始睡觉。

　　而我呢，继续蒙在被子里记日记，当天的日记不写完，我是不会睡觉的。我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记录着一天训练和生活的酸甜苦辣。夜深了，女伴们都睡熟了，四周一片寂静，我正写着，突然，一阵急促的哨音划破夜空，＂全副武装紧急集合＂，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屋里顿时炸开了锅，大伙儿从睡梦中醒来，＂呼＂一下子全都行动起来，个个在黑暗中摸索着，你扯我拽，迷迷糊糊的拽上个棉裤就套上，扯上个棉衣就穿上，然后在窄窄的铺位上慌忙打背包，顷刻间，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把钢笔盖上笔帽，那时候还没有圆珠笔，写字都是用钢笔，迅速把钢笔、日记本和手电筒压在褥子下面，然后就急急忙忙的穿衣，在黑暗中紧张的又扯又拽的捆背包。背包打好后，左挎书包，右挎水壶，腰扎武装带，双肩背上背包，赶紧冲出门去，在院外马路上集合，大家一个一个陆续都冲出来了。每个班人员一到齐，刘连长就看秒表记时间，待全连六个班都迅速集合完毕，横队变纵队，刘连长高喝口令＂向右--转，跑步--走＂，大部队开始跑起来……

　　在夜幕中，先是沿着公路奔跑，跑着跑着，队伍就拐入了大沙漠里，此刻跑起来就很吃力了。我们女班拼尽全力跟着大部队，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冷不防被石头砂砾硌了鞋，脚一崴，跑着跑着，又冷不防脚一下子陷入了沙窝里，拔出来的功夫已经落下别人两三步了。一会儿是防空演习，队伍全部趴下，人人卧在沙土中大气不敢出；一会儿又爬起来乘胜追击，来个疾速奔跑；一会儿是从前往后传口令，一会儿又跳跃大沟……折腾了一大圈回来了，我们个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累的精疲力竭，全连的队伍也跑乱了。

　　回来在院外马路上重新整队，刘连长严肃地进行讲评，哪个班最先到齐，几分几秒，动作迅速，值得表扬；哪个班动作最慢，几分几秒，必须批评。然后刘连长气呼呼的环顾队伍，高声严厉喝道：＂你们大家互相看一看，搞个紧急集合，你们都是什么样子？＂各班都面面相觑，人人互相端详起来，排长副排长赶快帮大家检查指点起来，有不少人背包跑松垮了，有人衣服扣子系错了位，有人没扎宽皮带，有人没带书包水壶，有人穿反了鞋……全连解散后回到宿舍，我们打开灯一看，相邻铺位的姐妹有的互相穿错了棉袄，有的互相穿错了棉裤，有的穿错了鞋，大家一阵惊叫傻笑，然后解开背包，散开被子，关灯继续睡觉……

　　夜间紧急集合的情景，大家听着一定觉得很有趣吧？可实际上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项目。白天的训练再苦再累再冷，我们都能忍受，因为心情是放松的，而夜间紧急集合就好像是悬在空中的一块石头，随时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砸下来，砸痛你的身体，砸伤你的神经。夜间紧急集合怎么折磨人呢？其一，在冬天的寒夜把人从热被窝中拎出来，然后在旷野的寒风中奔跑一大圈，寒冷先给人一个下马威。其二，哨子一响，人的神经高度紧张，在黑灯瞎火中穿衣打背包，冲出去集合，速度慢了会受到严厉批评，心会很累。其三，天寒地冻我们穿着一身冬装，加上大头鞋，背着背包，负重奔跑一大圈，实在是很不容易啊！发了步枪后，还要背着沉甸甸的长步枪一起跑，我们这群女生个个跑的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实在是累惨了！所以，夜间紧急集合是能最挑战一名军人的顽强意志和超能体力的训练项目。

　　我们新兵连的正连长姓杨，是指控站的一位技术干部，他有一定的知识水平，做起思想工作来循循善诱，性格开朗随和，面慈心善。因为杨连长不是专门军事出身的，他只负责抓文，抓军队的各种条例条令的学习及考试，在武的方面没唱主角，也没有整治过我们，所以回忆起来没有什么精彩故事哦。而我们连的核心人物、铁腕人物，就是刘副连长了，本文讲的都是刘连长带着我们训练的故事哦！

　　紧急集合令我们夜晚不能安眠，人人担惊受怕，就像一群惊弓之鸟。由于我们经常去食堂帮厨，跟炊事班的人渐渐混熟了，有时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就来通风报信，使我们预先做好了准备，然后在紧急集合中，我班的集合速度就终于名列前茅了。如此成功后，我们对炊事班的情报是深信不疑哦！一天晚上，炊事班的四川兵小耿又敲开我们宿舍的门，他神秘兮兮的说：＂嗨，告诉你们一个可靠消息，今晚要搞紧急集合哟！＂我们千恩万谢把小耿送走。熄灯后，大家开始行动起来，人人吭哧吭哧的打背包，对我们来说，睡觉不重要，紧急集合中抢时间赶速度，全班最先到达，不因动作慢而挨剋，才是头等大事。背包打好后，大家在黑暗中紧张的等待着，左等没动静，右等静悄悄，夜深了，人也乏了困了，一个个趴在背包上睡着了。待到哨子一响天亮起床，姐妹们起来互相看看，禁不住笑起来，有人脸上印上了十字痕，有人脸上印上了一道杠，哈哈，睡了一夜给背包带压的，大家嘻嘻哈哈一番取笑后，感觉似乎上当了！

　　有一次，又得到炊事班的可靠情报，今夜要搞紧急集合。熄灯后，我们自然是一通忙碌准备，然后就在黑暗中等啊等，就在等的心焦，等的人困马乏之时，突然，窗玻璃被轻轻敲响了几下，窗外传来小耿压低的声音＂姐姐们，今夜的紧急集合不搞了，你们放心睡吧！＂我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大家说说笑笑着解开背包，整好被窝脱衣睡觉，刚刚睡熟不久，＂嘟-嘟-嘟——＂只听得哨音大震夜空，全副武装紧急集合来了，大家慌忙钻出热被窝，人人心中暗暗叫苦，急急火火的一通忙碌，然后大部队集合拉出去，迎着寒风在戈壁滩上奔跑一大圈……回到宿舍后，个个气喘吁吁，累得半死，姐妹们就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什么假情报？把人害惨了！＂＂该不是刘连长设的一计吧？＂＂紧急集合再搞下去，我不得心脏病也要得神经病了！＂ ＂这是刘连长故意整我们的……＂哈哈，刘连长是军事训练的高手，兵不厌诈这一技，他运用的可是溜溜的哟！

　　新兵连的一个月后，我的手就生了冻疮，紧急集合打背包时，牵着带子又扯又拽，勒来勒去的，手指几处冻伤溃破，血肉模糊，只得去卫生室包扎起来。手上伤口疼痛，无法快速打背包，我暗暗叫苦，这紧急集合可怎么办呢？于是，我基本上是睡前打好背包，合衣而卧，盖着皮大衣睡觉，捂在皮大衣里写日记。新兵连的规定，每两个星期，我们可以轮流回基地首府十号的家，星期天早饭后，在六号乘班车走，当天下午三点在十号乘班车返。

　　每次我回到家里，都很开心也很忙活，全家人问寒问暖的，给家人汇报了情况后，我就赶紧往澡堂跑。洗完澡回来，爸爸乐呵呵的在厨房烹调炒菜，妈妈看我手冻坏了，就用搓衣板吭哧吭哧为我洗衣服，妹妹弟弟围着我，讲他们开心的事，然后，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个团聚午餐。下午，我抓紧时间逛街——去服务社，买需要的东西，还给本周不能回家的姐妹代买东西，小半天的时间紧紧张张的，紧接着就登车返程了。我们一拨人匆匆归队回来，另一拨人特别欢喜，晚饭后，全班姐妹们聚在宿舍里，吃着带回来的瓜子花生、糖果饼干，说说笑笑着，度过一个轻松快乐的周日夜晚……哈哈，这就是我们新兵连的故事，您觉得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