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幼童往事（一）

八千里路云和月

　　“幼童出洋肄业，固属中华创世之举，抑立古来未有之事” 。1870年12月，清政府决定从1872年至1875年每年选派30名12至16岁幼童（4年共计120名）赴美系统接受初中，高中和大学教育，回国后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每批幼童留洋时间计划15年。 人们通常把这个幼童留学计划称之为“清末中国留美教育计划”（ The Chinese Educational Mission to the United States），简称 “CEM”。

　　一百四十多年前，留美幼童留下的字迹。

故乡开平和家族往事

我们的祖父方伯樑，生于咸丰十一年（辛酉）三月十六日 （1861年4月25日）， 是官派的120名中唯一一位祖籍为开平的留美学生。广东开平地处五邑中部，位于珠江、西江和潭江三江交汇处，是中国著名侨乡。开平本身人口不足七十万，而旅居海外的开平籍华侨竟达七十万之多，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国内国外有两个开平。

　　行走在开平，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颇有古罗马、希腊和伊斯兰风格的建筑群，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开平碉楼。在鼎盛时期，这里曾有三千多座碉楼，至今仍有保存完好的一千八百三十三座。

　　在众多的开平碉楼中，立于塘口镇北坡的“方氏灯楼”建立于1920年，是方氏族人为抵御土匪集资兴建的一座具有防御和报警双重功能的典型更楼，当年曾“威武”地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安宁。二十多年前，灯楼四周是方氏族人的墓地，如今不知是否还能看到不同年代的墓碑。

　　开平方家祖居地塘口镇自力村，是由安和里、合安里及永安里三个方姓自然村组成，这是一个风光秀丽的岭南古村落。春夏时节，稻田郁郁葱葱，鸭鹅成群结队游走在乡间荷塘，零落的耕牛俯卧河旁休闲纳凉；恬静的荷花池塘宛如明镜，粉嫩的荷花在绿色的荷叶和浮萍中亭亭玉立，水塘中碉楼的倒影，在微风吹起的涟漪中摇曳，恍如海市蜃楼蓬莱仙境，自力村的自然景色犹如田园诗画般秀美。

　　清晨，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院落中冉冉升起，鸡鸣、犬吠、人声喧闹，打破一夜的平静；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落在地平线上，在火一般的晚霞中，屹立于塘口镇北坡的方氏灯楼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中......

　　我们开平老家—塘口镇自力村如今还保存着十五座独家居住碉楼，村内的碉楼风格各异，建筑精美，错落有致，是开平碉楼最为集中的村庄。整个风景秀丽的自力村也是开平碉楼与古村落完美结合的典型代表，曾被评为“中国最值得外国人去的五十个地方之一”。2007年6月自力村与另外三个开平村落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2017年12月又入选第二批中国二十世纪建筑遗产。

　　村里现有几座对外开放供游人参观的方氏族人的碉楼：一是建于1925年的“铭石楼”，此楼不仅外型壮观 ，而且内部豪华，是自立村最漂亮的碉楼，也是著名电影《让子弹飞》的拍摄地之一。

　　二是建于1921年的云幻楼，楼主是祖父的四弟方伯权（字文娴，号云幻）四叔爷曾是一名乡村私塾教师，早年热心家乡公益，倡筑修道，资助创办学校和兴建公祠。四叔爷虽然乐善好施，但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的，怀才不遇的四叔爷选择远走他乡下了南洋，最后辗转定居于马来西亚槟城。据说云幻楼建成后，不仅防过水患和土匪，抗日时期还防过日本兵。在1944年日军进村劫掠时，留守家中的四叔奶方关氏曾打开院门，让村里的乡亲进楼避难，从一楼到五楼都挤满了大人和小孩，关好大铁门后又横插了一根大铁条，脱险后的乡亲都很感激方关氏的仁爱之心。

当时已定居于马来西亚的四叔爷方文娴是马来西亚当地的爱国侨领，曾任庇能（今槟城）肇庆府会馆的会长，中华总商会董事。在抗击日寇侵略的烽火年代中，四叔爷还曾任马来西亚庇能华侨赈济祖国难民大会主席，为动员马来华人捐款捐物支援祖国抗战作出了贡献。据统计，在抗战期间，英属马来西亚华人大约有二百多万人，所捐款项占海外华侨捐款总数的三分之二。在著名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当年组织的援华南侨机工中，马来华人也占多数，可以想象当年马来华侨爱国热情有多么高涨，马来华人社团的组织和宣传能力又有多强！据说，因组织捐巨资购买自由公债支援抗日有功，四叔爷当年被广东绥靖公署聘为名誉参谋，并获上将余汉谋、张发奎和李汉魂合赠写有“大义凛然”锦旗一面。

　　当年为抒发其心中的不平和忿满，四叔爷在自家云幻楼的门楼上留下了一副超长对联，游人观后无不每每津津乐道，拍手称绝。这幅对联的上联是：“雲龍鳳虎際會常懷怎奈壯志莫酬只贏得湖海生涯空山歲月”，下联是：“幻影壇花身世如夢何妨豪情自放無負此陽春煙景大塊文章”，横批是 “祇谈风月” 。在列强铁蹄蹂躏和军阀混战的中华大地，任何有正义感和爱国情怀的人是绝无可能只谈风月的。四叔爷正是用讽刺和调侃的手笔来抨击当时的黑暗社会，同时也道出他内心无奈和悲凉。

　　四叔爷喜好书法，长于诗词文章，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文人雅士，曾编著《云幻山房晚清吟集》一书，此书1939年在马来西亚发表，至今在国内尚有收藏。

　　如果追根溯源，广东开平方氏家族最早是从中原河南迁至岭南的，在今天开平塘口镇自力村的方家公祠里，家乡人至今还供奉着家族先祖的牌位。据《宋史·度宗纪》和《开平县志》记载，南宋末代皇帝驸马方道盛是广东开平始祖，到祖父那一辈应该是方氏第二十一代。

祖父早年官派留美归国后，清廷曾封他一个九品芝麻官，官职虽小，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奉旨为百姓服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初期，祖父一辈子四海为家，故土痕迹难觅，但无论走到哪里，开平始终是家乡。祖父生于斯，长于斯，这里不仅有亲人和家族的故事也有祖父童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