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苦藤(14)</p><p class="ql-block"> (长篇小说连载十四)</p><p class="ql-block"> 文/文忠</p><p class="ql-block"> 仅仅过去了一天一夜,保平娘就觉得王玉山苍老了。额头的皱纹变深了,就像倒流河的小水渠。胡子黑呛呛,嘴唇皲裂的就像倒流河边的桦树皮。看着目光呆滞的王玉山,保平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孩他爹,你,你受苦了......”保平娘不住地哽咽着。</p><p class="ql-block"> “也没受啥苦,就是感觉很憋屈,很对不起二楞一家子。”</p><p class="ql-block"> 王玉山想挤出点笑容来,他不想让老婆为自己担心,自己不在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靠着她呢,要是她承受不住压力病倒了,这个家就完了。</p><p class="ql-block"> 保平娘顾不上别人的眼神,她拽了拽王玉山皱巴巴的衣襟,心疼地说:“你在这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儿不比在家里,说话做事掂量着点。家里你就放心吧,有我在,有他仁义叔和邻居们的帮助,一切都会熬过去的......”保平娘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伤悲,捂着嘴抽噎起来。</p><p class="ql-block"> “玉山,你就放宽心吧,刚才我又找了牛队长,他说只要咱们和死者的家属谈好了,你就可以出来了。”赵仁义看着王玉山两口子凄楚的样子,自己也特别难过。</p><p class="ql-block"> “玉山,我们这就走了,准备回唐河村和二楞爹谈一谈,争取尽快把事儿处理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嗯,仁义,不不,赵书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就全靠你了。你,你就多操心了......”王玉山像往常一样习惯地喊了一声“仁义”,忽然感觉自己和“仁义”之间的距离,他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感激地朝着赵仁义说。</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倒是没多想,他也顾不上想这些斗心眼儿的事儿,“放心吧,玉山,别说你是因为给村里拉化肥出的事儿,就是你个人出了事儿,我-——赵仁义也不会袖手旁观的。”</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紧紧地握了握王玉山的手,然后领着保平娘,踏着积雪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p><p class="ql-block"> 王玉山开车轧死的二楞姓刘,是县粮食局的职工。那天,侄子娶媳妇,他多喝了几杯酒。酒席上,因为侄子和媳妇敬酒的事儿和弟弟两口子吵了起来。二楞嫌酒席上的亲戚们说话不向着他,借着酒劲把酒桌子掀翻以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边走边叫喊着:“喝别人敬的酒,为啥轮到我敬酒了,你们就不喝了?这不是明摆着小看人吗?我好赖也是国家的正式工,能受你们这窝囊气?”</p><p class="ql-block"> “二叔,你误会了,不是我们不喝你敬的酒,是我们确实喝多了。叔,你也别生气,我们喝,我们每人喝一杯!”侄子和媳妇看着二叔生气了,着急得连说话也带上了哭腔。</p><p class="ql-block"> “不喝了,不喝了!我现在就等辆车去,你们既然看不起我,我现在就回县城!”</p><p class="ql-block"> 无论侄子和媳妇咋向他赔礼道歉,无论吃糕的亲戚咋向他解释,二楞就是一根筋,“你们都别说了,你们就是磨破嘴皮也没用,我就是要回县城!唐河村,我看着就心烦!”</p><p class="ql-block"> “二楞呀,即使你回县城,这大雪天哪有车呀?”</p><p class="ql-block"> “是呀二楞,你明天走吧!”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他,“下雪天,路滑得这么厉害,也没有回县城的车呀!再说了,你是公家人,平时也顾不上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应该好好陪一陪老爹老娘。” </p><p class="ql-block"> 酒后的二楞犟得像头驴似的,谁劝他他就骂谁。本来很热闹的喜事被他这么一搅和,亲戚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p><p class="ql-block"> 二楞弟媳妇儿嫌大伯哥这么一闹,丢了人,她也连哭带叫地坐在雪地里骂起人来。</p><p class="ql-block"> 二楞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蹲在门台上拿出烟锅一锅接着一锅地抽起烟来。</p><p class="ql-block"> “闹吧!闹吧!这伙不争气的东西,也不怕世人外人笑话!”他心里暗自骂着。</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做事情就是这样,事情、事情,不出点儿事情就不叫事情了!可亲呀呀的弟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他想不明白,谁多说一句就英雄了?少说一句就憋死了?话好听了咱听一听,不好听了咱不听,吃点儿喝点儿做自己的事去,吵什么架、发什么酒疯呢?</p><p class="ql-block"> 老头子一辈子滴酒不沾,咋能知道酒精带给人的勇气呢?不喝酒的时候,遇到事情,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喝了酒,不敢说的话说了,不敢做的事做了。杀王莽斩刘秀,有的是英雄气!喝了酒的人,有几个能把握住自己呢?</p><p class="ql-block"> 二楞弟媳妇儿正坐在雪地里哭闹的时候,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二楞在街上出车祸了。这一下,哭的不哭了,闹的不闹了,大家一窝蜂地向街上跑去。等他们挤开围观的人群,看到躺在雪地里的二楞时,都惊呆了,连哭的勇气也没有了。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人,咋就一下子成这样了呢?</p><p class="ql-block"> 二楞爹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人群一下子又乱了起来,大楞和几个弟弟背的背抬的抬,转身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去。</p><p class="ql-block"> 二楞媳妇儿看着男人煞白的一张脸,微微张开着的嘴,一双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哇”地一声边哭边整理着男人脏乱不堪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落泪的,这就是人性,同情弱者,是人们的共性。</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领着保平娘走进唐河村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出事的地方用芦席搭了一个灵棚。事情还没解决,二楞也就没装殓,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一块门板上,一张棉被严严地包裹着。灵棚里没有人,只有死者头前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烧着,袅袅的香味使得简陋的灵棚更加凄凉悲伤。</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和保平娘没敢直接去二楞家,怕被二楞的家人们打了。二楞死了,家里人正在伤心的节骨眼上,有时难免会做出一些冲动过激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的顾虑不是没有根据的,前不久,有一个肇事的司机,就被家属打死了。赵仁义不知道的是二楞被轧死以后,二愣的弟兄们吵吵着要去倒流峪找他们算账,只是被二楞爹拦住了。</p><p class="ql-block"> “咱们不能去倒流峪,去了能做啥?嚷一仗?打一架?要是嚷仗打架能让二楞活过来,那咱们就去倒流峪和他们嚷仗打架,用石头倒脑子也行!”</p><p class="ql-block"> “那二楞就白死了?”大楞是看着二楞长大的,二楞死了,他比别人更伤心。</p><p class="ql-block"> “咋能说白死了呢?他们是倒流峪的,车还在二楞旁边停着,他们跑不了。”二楞爹擦了擦眼角,接着说:“咱们去了倒流峪,打他们一顿,莫非问题就解决了?再说打人也没有深浅,你打他,他打你,就打那么个正好?万一再出了人命,咋办?没听公社的人说,他们已经投案了吗?公家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p><p class="ql-block"> 大楞还想说啥,但看着爹和其他兄弟都反对去倒流峪,也就不再说啥了。他们按爹的吩咐,简单搭了个灵棚,把二楞放在里面,就静等着公家来处理了。</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领着保平娘,从后街悄悄地来到唐河村村支书的家里,书记姓王,三十五几的样子,浓眉大眼,是一个敦厚老实的中年人。王书记和赵仁义经常在一起开会,脾气很相投,所以很熟惯。</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赵仁义一进门,他就知道赵仁义做啥来了。王书记是个直筒子,不等赵仁义说话,他就微笑着问:“山雀叫贼,没事儿不来。你今天来是因为二愣的事儿吧?咱们说话也别拐弯儿抹角了,老赵,你先说说,你们想咋处理这件事儿?”</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犹豫了一下,说:“二楞死了,咱好赖人没事儿,你帮忙听听他们的口气,看他们要多少钱,他们要多少钱咱就给人家准备多少钱。但他们收了钱得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个字,有了《调解协议书》,我们好想办法把玉山弄出来。”</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听了赵仁义的话,心里有了底,当下就去了二楞家。二楞的弟兄们都没说啥,二楞爹也躺在炕上不说一句话。只有二楞弟媳妇儿咋咋呼呼地说:“人被你们的车轧死了,这可是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每月都有工资呢!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三五百打发了!你们,你们最少也得赔我们一千块钱,要不,我们和你们没完!”</p><p class="ql-block"> 本村本院的,王书记也不好意思说啥。回来把二楞家的意思和赵仁义一说,赵仁义二话不说,直接就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只要他们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了字,明天我就把钱给他们!”</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再次来到二楞家,把赵仁义的意思转达给了他们,二楞爹听说赵仁义答应赔一千块钱,也就不再说啥了。一千块钱,比他们预想的要多一倍呢!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除了多要一些钱,他们又能咋办呢?</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做和事佬,按照赵仁义的想法,答应明天把钱送过来,到时候,二楞爹和二楞媳妇儿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个字,再写个收条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保平娘听到这个消息,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事情终于解决了,她好像看到自己的男人背着行李进了村子,笑着向她走来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赵仁义早早地就把筹集到的一千块钱,托王书记交到了二楞爹手里。二楞爹和二楞媳妇儿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了字,并且把写好《收条》给了王书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王书记说了多次不用写收条,但赵仁义认准了一个理儿,不见收条不能给钱。王书记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碍于人情面子,也就按照他的要求做了。</p><p class="ql-block"> 二楞爹掂着手里的一千块钱,含着泪哽咽着说:“这是我儿子的一条命呀......”一句话,引得在场的人又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不知道该说啥好,走也不对,坐也不对,尴尬了好半天,才在二楞爹的肩头拍了拍走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赵仁义回到村里,和保平娘说了送钱的经过,他们也为二楞的死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是为王玉山马上就能回家感到高兴和激动。</p><p class="ql-block">(待发)</p><p class="ql-block"><br></p> <h3>作者简介:白文忠,笔名文忠,1968年出生,山西省大同市人。《小小说》创作员,曾创作多篇关于农村生活的作品,如《飘落的红纱巾》,《槐树开花的日子》等,其中《飘获的红纱巾》曾荣获2001年青年优秀散文奖。</h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