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我烧纸钱

探寻者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逢清明节，父亲总是带我去坟地给爷爷烧纸钱，每次拿的东西并不多，煮上些鸡蛋，买几个饼子，偶尔蒸点馍馍就足够了，当然纸钱与香火是必须的。

天刚蒙蒙亮，像往常一样我没有赖床，从被窝里爬岀来即刻催促着父亲赶紧走，没等父亲把自行車推出巷口，我就急不可待的跳上车，一双小手紧紧握住车把，睁大眼睛注视着前方，父亲吃力地蹬着轮子缓缓驶出了城门，向乾西方向走去。

乾西属地名，位于县城西双喜路西北处，老一辈人都这么称呼。

初春的路上，缕缕晨光透过云层，照耀在大地，微风不但吹绿了青草，吹开了花朵，也吹醒了冬眠的大地，田野里丝丝寒气扑面而来，父亲急忙解下围巾把我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远处就是古树环绕的断井颓垣，“快到啦”，我殷勤地告诉父亲，父亲只是沉声静气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复了我。跨过那条涓涓细流的水渠便是我们家的祖茔。祖茔里的封土只剩两个，一个是我爷爷的，一个是我父亲爷爷的，曾祖父以上祖辈们的封土，均随着沧桑岁月的变迁通通被夷为平地。

不善言谈的父亲，冰冷孤傲的眼神里充满了异常的平静，他用铁铣分别在两个坟堆上添了些土，然后放上贡品，从兜里掏出二分钱一盒的平遥火柴轻轻划过，敬上两柱香，随后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纸钱跪在坟前，表情严肃，好像是在与故人对话，又好像是在祈祷着什么。看着父亲的样子，我须当父亲为楷模，退其身后，详装庄严肃穆，默默不语地学着父亲跪地、燃香、磕头，只管低头做事，不敢抬头多言，生怕父亲给我个脸子。

做完这些，父亲看了看我像是有话想说，却欲言又至。也许是看我太小，也许是太小看我，无论怎样父亲还是忽略了我的存在，旁若无人地低着头，想着心事，想到动情时居然潸然泪下。

我却没有心情和父亲一样进入他的这场痛彻心扉的伤感地带，只是附和着，时而抬头看看眼前，时而抠抠地上的小花小草，父亲也不关注我的动态，依然我行我素地烧着纸钱。

我爷爷1960年仙逝，那年我才四岁。同年和爷爷结伴而去的还有与爷爷相濡以沫的奶奶。也许他们尝够了人间疾苦，也许天堂太美，再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我不知道父亲跪拜在爷爷茔前想些什么，但我能确定他是在与爷爷对话。可人死如灯灭，况且烧纸、磕头都是封建迷信，无论你说啥爷爷也听不到看不见。这虽然是我心之所想，可也没敢在父亲面前流露岀半点蛛丝马迹，我依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装作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乖乖地陪着父亲把剩余的纸钱放在火堆里。

燃烧过的纸钱不断向空中飘去，抬头间，我无意识的冒岀了一句:“明年，多给我爷爷和奶奶买些好吃的”，父亲看了我一眼没理我，若无其事的起身推车往回走。我以为父亲根本就没在意我的话，像个跟屁虫似的尾随在父亲身后，可走了一段路父亲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唉！他们能吃得了吗？”，父亲深思熟虑的反问语气令我无语凝噎。不过，从父亲那一抹凝目的眼神里，依旧深藏着对我爷爷难以言表的爱。

2012年，父亲也随爷爷去了天国，相隔十一年后母亲又撒手人寰，我将父母葬于圪垯庙以西的新茔之侧，每年烧纸钱的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头上。

青涩不及当初，聚散不由你我。父亲的离去，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此后，每年烧纸钱我仿佛都会看到父亲的背影，体会到父亲当年为何表情严肃，跪地默默祈祷的内心世界，那种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的痛是天生的，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岁月早己把我的儿时丢弃在童年的路上，如今的我一直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假如泪水能堆叠成通天的梯子；假如思念能铺成上行的天路，我会不顾一切步入天国，把父亲重新带回儿的身旁。

可惜的是，从今往后再无假如，伴随着我的只有: 疙瘩岭的风，吹散了蔓草荒烟；汾河里的水，流淌着思念的泪；父亲一去无归途，阴阳隔，天地两茫茫；情不舍，恩难忘，烧纸路上泪千行……

父亲，儿想您！

写于2023年寒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