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池泪》连载之六

骆驼

（接上篇）

（十三)

包谷地里锄草

一场透雨后，包谷苗已长到了一米多高，地里的杂草也开始疯长起 来。社员们开始给包谷地锄草，知青们边锄草还要把锄下来的杂草收拢起来，拉回到饲养室喂猪、牛。

魏兰花已从学校初中毕业，回村务农。秋花问兰花：“你学习那么好，为啥不继续念? ”

兰花说：“高中是要在县上念的，还要住校，家里没钱交学费，就回来了。”

“太可惜了，读书那可是咱农村娃唯一的出路啊。”秋花惋惜着说。

兰花说：“那有啥办法呀，妈妈身体不好，两个弟弟还在上小学，爸爸代课忙，回不了家，我回来可以帮着妈妈干点活。”

兰花，中等个子，不胖不瘦，椭圆形的脸，两个毛眼眼清亮有神， 上身穿着短袖白衬衣，下身穿着西式蓝裤子，膝盖上打着补丁。而其她女社员上身都穿的是中式大襟衣服，下身都是不分男女的裹腰大裆裤，脚下都没穿鞋。

兰花不爱说话，不象其她女社员一边干着活， 一边家长里短的说笑 着。兰花锄草时，要么锄得很快，要么锄得很慢，总是与其他社员保持着一段距离。其他社员锄草时，只是不停地往前锄着，除掉的草就在地上乱摊着。兰花是锄上一大截子，就停了下来，把她锄下来的草拨拢成一堆，这让收集杂草的知青们感到她很有意思，很特别，心眼好。

墒情好的梯田里的苞谷一行一行长得碧绿茂密，宽大的叶子像猴王的尾巴高高的翘着，只是尾巴梢梢略为弯曲。社员们一人一行都弯着腰锄着草，苞谷叶子把每个人的胳膊上、身上，都划出了许多红印子。如果你横向看苞谷地，就像戏词里说的，是一片青纱帐，人钻进里面，只听人声不见人。

天气很热，骄阳似火，无风的苞谷地里闷热的像个蒸笼。男社员都穿着无袖短褂，敞胸露怀。已婚的妇女把衣服上面的扣子都解开了，只剩下右腰间的两个扣子还在挂着，衣襟的上半扇子都耷拉了下来。那地方，农村的妇女都不穿内衣，更没有胸罩。锄草时，稍微一弯腰，两个 乳房就显露了出来，有肥有瘦、有大有小，随着锄草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像个钟摆。惹得各别男社员劳动时，眼睛总是朝妇女们的胸部胡瞥乱瞟，争论着谁的奶大，谁的奶饱，谁的是白面馍馍，谁的是土豆一个；谁的酥的像一团棉花糖，谁的丑的像一坨干牛粪；谁的里面是汤稠味甜，谁的里面是泡菜一坛，还不时的传出一阵阵放荡的淫笑。

这时，狗娃怪异的嬉笑着走到一妇女跟前说：“牛嫂子，把你带的水让我喝一口，我都快渴死了。”

“滚一边去，我没带水。”牛嫂骂道。

“我都看见了，带了两大碗水，都快掉出来了。”狗娃说着，就上前去掀牛嫂的衣襟。

牛嫂抬起一脚踹到狗娃的交裆处，骂道：“喝你媳妇的去。”

“我媳妇的太碎了，喝不饱。”狗娃嬉皮笑脸的说。

“那就喝你自己的，你不是带着水壶吗?”牛嫂说着，就上前去扒狗娃的裤子。

狗娃急忙躲闪着说：“我壶里的水是留给俺媳妇晚上喝的。”

“难怪你瘦的像个猴，你媳妇胖的像个猪，你的屣都让你媳妇吸完了。”

狗娃这时就像个癞皮狗，不依不饶的缠着牛嫂，“你就让我喝一口嘛，今天晚上我还你一大壶，让你喝个够。”

“你个驴日的，还没完没了啦。”牛嫂说着，就抡起了锄头就砸向狗娃，狗娃赶紧掉头就跑。

社员们是一阵开心的大笑，震得苞谷叶子也摇摆了起来。

社员们大胆放浪，随意的劳动玩笑自乐场面，让知青们看得很尴尬，臊得脸红，窘得难堪，但又感到很有趣、很刺激、很解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虽然都低着头收拢着杂草，又抬起头呆站着看着热闹，咧着嘴开心的笑着。这时，楚叶却离得远远的，把杂草使劲地装入麻袋。

翌日，楚叶没有出工。劳动中，牛娃走到黑娃跟前说：“咋不见你媳妇来上工?”

黑娃说：“她身体不舒服，头疼。”

狗娃嬉笑着说：“头疼? 恐怕是屁疼吧，你家三代光棍，好不容易让你捡了个城里的洋娃娃，还不把嫩娃折腾死了。”

黑娃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不像你，日的你媳妇一下子生两娃。”

“我那是双胞胎，有本事，让你媳妇也整俩。”狗娃得意着说。

正在锄草牛娃停了下来，拄着锄头说：“黑娃，那没麻搭。黑娃是民兵排长， 枪长、子弹多， 一晚上打上七、八枪没问题。”

狗娃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说：“那不把洋娃娃整日塌啦，细皮嫩肉 的，嘹扎咧。”

黑娃本身就有些木纳、嘴笨，这时被众人取笑调侃着，反倒带着一 种得意满足的表情傻笑着。

正在收拢杂草的知青们实在听不下去了。白平鸽气愤地骂道：“流氓， 畜生。”

熊建良铲起一锨土就扬了过去。正在锄草的狗娃停了下来，骂道：“谁扬的，眼瞎了。”

熊建良又铲了一锨土扬了过去。

狗娃大声喝道：“狗熊，你想干啥?”

熊建良提着铁锨就冲了过去，“你敢骂老子!”

狗娃见状，下意识的举起了锄头，只见，熊建良抡起了铁锨就把狗娃的锄头打落在地。

黑娃这时赶紧挡在狗娃的前面，大声喝道：“狗熊，你想干啥?”

熊建良怒气冲冲的说：“我不叫狗熊，你也敢骂老子。”飞起一脚就把黑娃踹倒在地，狂怒的扑了上去，按着黑娃，“啪、啪”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打 得黑娃是“哇、哇”乱叫。

黑娃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喊道：“快把他绑起来。” 其他社员见状都围了上来。

只听，石志坚大喊一声：“谁敢动! ”提着铁锨就冲了过来。

这时，武满刚、白平鸽、高红燕也提着铁锨冲了过来，双方怒目圆睁的对视着。

正在另一块梯田里干活的李队长赶了过来，李队长大声的骂道： “都想干啥，都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学会打架了。今后，谁在地里再说 脏话，干脏事，就扣谁的工分。都给我听好了，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能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能再做，尤其是狗娃、牛娃，都给我记住了。”

李队长又怒怼着黑娃说：“你又想打人了是不是。你还敢打知识青年，你这是在破坏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再不改正错误，我让公社把你的民兵排长给撤了。”

接着又对社员们说：“都别跟着瞎起哄了，都给我滚回去干活去。”

　　

(十四)

丧事喜办

天气太热了，又是一个多月没见雨，火辣辣的太阳把土地烤的都裂开了口，苞谷叶子蔫得都耷拉了下来。此时，苞谷杆上已开始长出了苞谷棒子，再不抓紧浇水，就会影响到苞谷后期的生长，将会造成秋粮大面积的减产，就会直接影响到社员们来年的口粮，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一场保产灌溉的大战又开始了，所有的劳力齐上阵，社员们起五更披星星的从沟里挑水灌溉梯田，知青们也挑着水桶，打着赤脚，爬高上低的奋战在一个个梯田里，每天都累的是肩痛、腰酸、腿沉，回到窑洞 后，虽然都感到肚子很饿，但都懒的不想做饭，躺在床上，吃着凉窝窝头，啃着生红薯，睡上一会儿。

这次挑水灌溉，李队长为了保丰收、增产量，要求社员们把庄稼地都浇透、浇到，不仅所有梯田里的苞谷要浇水，漫坡上、石窝里种的红薯、土豆也要浇水，后山里种的冬菜也要浇水。在浇到山腰中一块梯田时，看见对面天池峰上流下的两股天池水，

石志坚看着那瀑布说：“要是能把那水引过来就好了。”

侯副队长说：“那水离这里还远着呢，要过两座山梁，跨两个大沟。”

石志坚放下水桶说：“只要想干，就有办法，无非就是修渠架桥。”

李队长走过来说：“你的想法真大胆，就是能干，咱也没钱买钢筋和水泥。”

石志坚说：“咱可以打个报告，让公社支援一下嘛，努力提高粮食的总产量这也是公社提出的目标。如果这事搞成了，我们给国家多缴了公粮，也给公社领导脸上贴了金，他们不高兴才怪呢。”

李队长说：“这可是咱村从没干过的大事，这得好好的合计合计，石头你先给咱筹划着。”

只见地里的庄稼喝饱了水之后，立马就精神了起来，耷拉下去的叶子都直楞了起来，苞谷杆上的苞谷棒子是一天比一天肚子大、个子长， 棒子上紫色的缨子落满了黄色的花蕊，直挺起的绿叶相互婆娑，远远望 去一层层的梯田在山间像绿色的挂毯，漫坡上生长的土豆、红薯、豆 子，茂盛的一簇一簇像绿色的瀑布，煞是好看。再有个把个月，繁忙的秋收、秋种就要开始了，农民们又要喜气洋洋的高兴起来了。

在这档口，贫协李主席的父亲去世了。在西洼村淳朴的民风中，多年来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村上只要遇上了红白喜事，那就是全村人的大事，全村的人都要来道喜或悼念，集体筹办丧、喜事。因为，以西洼村的经济条件，谁家也没有能力单独把红、白大事顺利的办下来。这时，就要靠众人拾柴火焰高，雪中送炭人心暖。有钱的出钱，有物的拿物， 有力的出力，在办完事后，全村人还能难得坐在一起像过年似的吃上一 顿席面上的饭。尽管只是一碗素臊子面，几个玉米面馍，几碟土菜，几盅散酒，但全家人——老婆、娃娃都能来，蹲在院子里吃上一顿，欢声笑语、热热闹闹、你忙我乱的，不亚于兴奋地看了一场大戏。

这种人人兴高采烈、满足幸福地热闹场面，以至多少年后，石志坚回味起来还感到很纳闷，难以理解。那里的农民心态上好像在盼着村上每年能出现个什么大事，借此机会能在席面上热热闹闹地吃喝一番，痛 快一场，开心一刻。如果哪一年，村上没遇见一件红、白大事，农民们就会觉得这一年过得真没劲，过得太平淡，太乏味了，这日子过得不像个日子。

是啊，那年、那月，那里农民的日子确实过得太平淡了，太苍白 了，太贫寒了。农村的精神文化生活枯燥的就像一张破旧的麻纸，任何人随便给那张麻纸上洒上几滴墨，或画上一根葱，也会让他们兴奋地像过年一样幸福满足。农民们这种自救自乐穷开心的独特方式，说到底，难道不是一种社会的悲剧吗? 而他们又把悲剧当做喜剧去演、去乐、去 过，更是一种无奈的悲哀苦笑，而那种苦涩的悲哀喜剧，却恰恰又给贫苦的农民带来了一种精神上的麻醉抚慰和惬意。农民们不仅在生活上吃不饱，在精神上饿的更是营养不良，贫血孱弱。

是啊，人们的幸福指数确实是和经济基础联系在一起的。从原始社会起，能吃饱、喝好、穿暖，始终是人类生存追求的第一需要。时至今日，虽然社会进步了，各项经济指数，物质条件都提高了，但大厦庇下未必人人都已尽欢颜。那些边远山区，那些因病致贫，因灾致贫的人， 要想彻底解决群体贫困问题，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能走上脱贫致富之路，仍然需要集体的力量，需要党和政府好的政策，需要全社会全方位的扶持，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贫协李主席家有两间茅草房，五个孩子，最小的已过了上学年龄， 但都没有上学。李主席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这小儿子会识文断字， 给李家换换门面。”

他家的四个女儿，有两个已经出嫁，老三在队上挣工分，老四帮着母亲在家拾柴、割草、挖野菜。

李主席的父亲年事已高，长年卧病在床。虽然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但真的一下子降临，还确实让贫寒的人家顿时惊慌失措，愁眉苦展。

好在还有众乡亲，虽然社员们都很穷，但穷帮穷，照样也能修长 城。社员们有的给一毛钱，有的拿一个鸡蛋，有的拿一根葱，有的拿一颗白菜，有的拿一把粉条，有的拿一碗白面粉……李主席把家里正下蛋的鸡杀了两只。由于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帮忙，院子小，桌子少，大家就吃流水席， 一泼一泼的人都蹲在地上，吃饭的筷子是一根根树枝，以至筷子长短不一，有粗有细，吃完的碗筷也不洗，下一泼的人接着用。

知青们每人捐了两毛钱。到天黑时，兰花的父亲——魏老师拿来了 一块白粗布帐子和几张白纸。魏老师白天要给学生代课，只能在晚上过来帮忙。魏老师一到，马上就铺纸研磨，布置灵堂，并询问安排其它事项。

魏老师不愧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不但字写得好，把各项应办的事都安排的具体到位。

武满刚连着三个晚上来看魏老师写毛笔字，帮着魏老师铺纸研磨。 魏老师的字写的飘逸洒脱，龙飞凤舞，笔画清瘦中透着筋骨，肥厚处又不涩腻。

武满刚好奇地拿起魏老师的毛笔，仔细的看着，心里在说：没有啥特别之处嘛，为啥别人就写不好呢?

魏老师见武满刚几次拿起毛笔，不是看看，就是在砚台上膏笔，就走过来问他：“你叫啥名字，你也会写字? ”

武满刚赶紧放下了毛笔，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只是喜欢看看。”

魏老师和蔼的说：“没事，随便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武满刚又摆着手说：“真的不行，书法是一门艺术，岂敢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魏老师微笑着说：“没事，没事，写几个字看看，字随人性，各有所长，相互学习才能提高。”

武满刚只好提起笔，端端正正的写了几个字。魏老师端详着说：“还是有点功底嘛，你以前是不是在家练过? ”

武满刚说：“上学时学过描红，闲暇时练过魏碑、隶书和楷书，但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坚持下来，也没有老师的指点，只是在胡写乱画，消遣解闷。”

魏老师和蔼的说：“练书法一定要坚持下去，耐下性子，只要能坚持，就 一定有收获。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临帖，要在临帖的过程中分析每个字的运笔、特点，熟悉字体的间架结构和整体布局，这叫基本功，打好基础很重要。”

接着又问武满刚：“你现在还想再练下去吗? ”

武满刚说：“想是想，有时下雨不出工，真想找点事干，解解心闷，只是笔和字贴都没带过来，只好等过年时回家后再说吧。”

魏老师微笑着说：“这好办，我可以给你提供字帖和笔墨，你自己慢慢练，只是不能来找我。”

“那为啥呢? ”武满刚不解的问。

“不为啥，你们是毛主席的好青年，根红苗正，思想觉悟高，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

武满刚急着说：“魏老师你咋能这样说呢? 你可是村里受人尊敬的先生啊。”

魏老师忙摆着手说：“快别说了，别说了，今天我们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有的社员正在看着我们呢，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事后，武满刚从侯副队长那里知道了魏老师家里几代都是教书先生。 虽然祖上没出过什么举人、官员，但都饱读诗书，满腹学问，都在县、 乡学堂当过先生。凭收学费攒了几个钱，在村里盖了几间像样的砖瓦房。解放后，就因为他家有砖瓦房，比别人富一些，就定为富农。但他家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倒是还经常在村里做些善事。

武满刚气愤的说：“这都是些啥混账逻辑，纯属谬论、歪理。难道社会主义不能富裕吗? 这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侯副队长急忙说：“你这话可不敢在外面乱说了，会惹事的。”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兰花和她的弟弟来到了知青点，在窑洞外送给了武满刚一本字帖， 一支毛笔， 一瓶墨汁和几张防风纸。兰花说：“这 是一本颜体字帖，我爸说了，颜体厚重稳健，结构鲜明，运笔有肥有瘦，肥处不腻，瘦处不柴，是打基础的方法之一。”

武满刚要给兰花钱，兰花说：“你要是给钱，就是瞧不起我们。”

兰花说着就要走，武满刚急忙说：“那你等一下。”

武满刚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棒棒油，说：“冬天眼看就要来了，洗完手后，擦一点棒棒油，手就不会皴裂了，它虽然没有香脂香，但比香脂管用。”

兰花还是坚持不要，武满刚说：“你要是不要，也是瞧不起我们知青，再说，我以后还要经常去请教魏老师的。”

兰花只好收下了棒棒油，带着弟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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