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多明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又是我插队的战友,英年早逝已经二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耳边眼前飘动,说明他对我印象非常深刻。刚听到插队的同学告诉我多明去世的噩耗时,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才五十岁啊,当时的心情之错综复杂可想而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认识多明是1964年,在延安中学上初二,距今已59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六三年秋季我从延安师范附属小学考入延安中学,被分配在初六六级乙班。我个子高,初一第一学期坐在后排,第二学期视力下降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被迫调整到前排,初二第一学期一开学,我就告知班主任,我配了近视眼镜,可以坐在后边了,班主任安排我坐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也就是离教室后门最近的一张课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的新同桌是位我不认识的新同学,穿一身没有领章的旧军装,一米八的大个子,浓眉大眼,带点虎气,雄赳赳地坐在那里。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同学介绍说,我的新同桌叫李多明,是由兰州八一中学转来的,大家欢迎。我点点头,他神采飞扬地笑一笑,就算认识了。的确,同学之间由陌生到熟悉很简单,打个招呼说句话就行了。 课间休息时,我们一起走出教室,我发现他走路右脚有点颠,他解释说,右腿骨折落下了残疾,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多明是陕北吴堡人,但他并没在老家生活过,而是跟着东征西战的父亲到处跑。他父亲一九三三年参加革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打仗勇敢,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甘南剿匪等,是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从战斗部队退下来后,要求回老家,组织上就安排为延安军分区司令员,全家从兰州迁来延安,多明也转到延安中学读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延安军分区和延安中学一墙相隔,出了校门右拐就到,我去过他家几次,他全家人我都认识。他兄弟四个,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按照家谱,男孩子是"多"字辈,他父亲就给他们四兄弟起了个很俗但很实在的名字"发福生财",多明排四,原名叫李多财,他嫌不好听,自已做主改为李多明。他三哥和两个妹妹都是延中学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据说,多明的腿疾就是跟随父亲转战甘南时发生意外落下的。有一次他在草原上玩耍,被一条狗撵着,他一边跑一边拾石头打狗,结果打在自已的脚踝上落下了残疾。时间长了,同学们都叫他"李拐子”,他也乐呵呵的答应,从不生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上学时,每学期期中期末考两次。我记得多明考试总是答得快,交得早,考试成绩有时不如我,多数比我高。当然,比我高也不是班上的高材生,属于中上等,总在十几名上徘徊。对考试成绩,他和我一样,不太在乎,班上谁考得好,谁得了第一名也不关心不在意,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就知道疯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多明喜欢打乒乓球,而且打得挺好,乒乓球拍从不离身,经常装在书包里。学校操场上靠西边有一溜水泥乒乓球台,一到自由活动时间他就急急忙忙去抢占台子,一直打到吃晚饭才结束。李多明不但爱打乒兵球,而且喜欢在我面前夸耀自已发球如何厉害,特别是侧旋球很隐蔽,难判断,正手扣杀速度快,角度刁,很难接,一句话,吹嘘起来一点也不脸红,好象是在夸别人似的。现在想起来,这样的率真只在那时才有,以后只能追忆珍惜了。如果乒乓球台子都被别人占了,他就和班上几个同学,比如我,刘作军,武平等一起去后操场踢足球,活动锻练自已的残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件让我感动的小事至今难忘。大概是在初二的夏天,全班在枣园庙沟大队劳动了两天,第一天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晚上没睡好,农民窑里炕热,有跳蚤,要到院子里去解手,狗又咬的出不去。 第二天在山顶上锄洋芋,中午休息时,我和多明,还有高淑兰同学坐在一棵高大的杜梨树下纳凉。麦收时节,正是杜梨成熟的季节,密密麻麻的果实压弯了枝头,有同学爬到树上摘杜梨吃,我也上去了,边吃边往下扔,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从树上下来后,多明把黄土揉成面面,反复地撒在我流血的地方,说能止血不会感染。高淑兰不知从哪拿来块纱布,细心地帮我包扎起来,直到不渗血为止。虽然是件很小的事情,但几十年来,我每每回忆起杜梨树下的一幕,心里就充满了同学之间纯洁美好的情谊,油然而起幸福之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初中毕业后,我回到了西安的家中,就和多明分手了。一分就是两年。按常理说,回西安就该上高中了,但文化大革命搞的中学全都停了课,乱了套,只好随它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六八年下半年,西安各个中学都开始动员学生上山下乡,家里原本安排我去渭南插队,我自己要求回延安,父母尊重了我的选择。这样,我于年底回到延安,又和多明见面了,我们整天东游西逛,等待下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多明腿有残疾,上山下乡时可以申请免下,但在当时那种洪流的感召下,多明不愿在家吃闲饭,坚决要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家里只好同意了。先建议他在延安城区周围插队但他不同意,要和我一起走。因为这亊,多明父亲把我叫到他家,让我们俩下去后互相关照。多明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因为工作上常有来往,互相之间很熟悉,多明和我又是同班同桌,平时形影不离,可以说是最要好的一对朋友,互相关照是理所当然的。临走时,他妈妈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到现在我还记的清清楚楚,他妈妈说,你们下去对人家女孩子好一点,不要整天傻呵呵的只知道受苦。多明比我大一岁,下乡时已经二十岁了,我知道他妈妈的意思,但我们并不当回事。感情上的事,他要说我就听,他不说我也从不过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插队的延安县官庄公社神天河村在延安城区的东南方向,有一百多公里。从延安开出的长途班车经过半天的颠簸,只能到公社,下车后还要过河上塬下沟步行一两个小时山路才能到达。因为路远,交通不便,整天参加农业劳动,所以我们在山沟里一待就是几个月。 我和多明,振清住在一个土窑洞里,这个土窑比其他四位同学那孔土窑浅一些,进门一条大炕,连着灶台,里边有个树枝搭的木架子,放我们的行李,窗台上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其他什么也没有。夏天凉快,晚上要盖被子。冬天夜长,窗棂上糊的白麻纸被寒风吹的"膨,膨”响,我们三人坐在被窝里看书读报,聊天拉话,灶火里撂个树木疙瘩,炕一夜都是热的,有时,大锅里舀上几瓢水,煮个老南瓜,临睡时解个馋,绵甜的味道凤肝龙髄也比不上。 振清靠窗睡,多明靠灶,我在中间。每天晚上熄灯后,他俩就躺在炕上抽烟,一边一个红烟头,说烟能解乏,蛇不咬,并不断地给我递烟,我就是在那时侯经不住诱惑学会抽烟的,记得第一支烟是一角一包那种便宜的“比目鱼"牌香烟。一来二去,总不能光抽多明和振清的烟,就去小卖部买了盒二角九分钱的“海河”牌香烟请他们抽,这烟是小卖部当时最好的烟。因为把我"拉下水"了,他俩美滋滋地抽着好烟,多明笑得很开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插队进村是冬天,地里没活,但农民并没有闲着,整天进山忙着准备明年一年的烧柴。队里给我们准备的烧柴只够冬天的,开春以后就要自己解决。经过商量,我们决定自己动手,7人借了4辆独轮车,7把斧头,天一亮就去了后沟。后沟最宽处是架子车路,大部分是羊肠小道,小道两旁的斜坡上,长满了粗细高矮的各种树木。多明腿不得劲,就在沟口里边不远的地方砍起来,老乡告诉我们,沙栁好烧,我们6人往里走,寻找沙柳,2人一组,连砍带装,等我们返回沟口时,多明已装好车,躺在路旁睡觉。后来几天,为了照顾多明的腿,就留他在家做饭,我们回来也能吃上热饭,一举两得。我们砍柴的举动,在村里引起了轰动,每次出发,老乡们全站在硷畔上看稀罕,六七个小伙子,四辆独轮车,浩浩荡荡地进入后沟,半后晌回来,满满的四车柴,堆在坡下有一人高,老乡们羡慕不已,年轻点的帮我们搬柴,告诉我们怎么摞得稳当。年大的教我们如何柴能晾干,先烧哪些合适等。多明这时候最活跃,从知青院跑下来,给老乡们递烟开玩笑,跑前忙后不亦悦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次多明回家,来时带了个32倍司的小手风琴和两本电影歌曲集,我有只口琴,付健有支笛子,我们似乎一下子有了自已的乐队,下雨下雪不出工,寂寞无聊时就拉琴唱歌。有时,阿法甚至用他的破收音机放音乐,音量放到最大,烂竽充数。振清,作军,长安没有乐器就胡唱乱吼一气,喧泄一番,倒也自娱自乐,高兴暢快。有些喜欢文艺的老乡有时也来坐坐。有天夜里,住在后沟的山东老乡老杜,带来个会唱京剧的老乡,给我们唱了不少老戏,对京剧我只知道样板戏,这些老戏真让我耳目一新,我只记得有段《长坂坡》唱得很好听,"长坂坡上救阿斗,杀的曹兵个个愁,当阳桥头一声吼,吼的桥断水倒流”,以后再也未见过这位京韵京腔的老乡。 我上中学不爱音乐课,乐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要想学新歌,学拉手风琴,把口琴吹好,都必须懂得乐理知识,我就买了本《怎样识简谱》,恶啃了两天,居然拿起歌谱就能唱,还试着做曲,令同学们刮目相看。在多明的指导下,我也学会了拉手风琴。进工厂后,我在厂文艺宣传队还拉过一段手风琴,得益于农村的学练。总之,我在农村的娱乐活动,包括拉琴唱歌,读书看报,收听新闻,下棋打牌等,带给我的快乐,陪伴我度过的寂寞时光,我是不会忘记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1970年春,杨毛毛来信想见我和多明,我们定好日子回了信。杨毛毛是我小学同学,他父亲与我父亲共事多年,两家通好。按照约定的日子,我俩一大早就从神天河后山上庙塬过王家河,赶往临镇。庙塬是延安知青,没有联系过,王家河有个北京女知青杨淑丽曾到我们队来过,后来,她转到河北正定插队去了。她走时,是我们送她去临镇汽车站的。 临镇是延安县南川最大的镇子。去的那天逢集特别热闹,街道上地摊一个接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知青不少,延安知青和北京知青的少数人经常在这里互相找茬,打群架,搞磨擦,因此,只要逢集,警察就在街上巡逻。 临镇南边是官庄公社,北边是麻洞川公社,毛毛在麻洞川公社插队,约在这里比较适中。我们三人见面自然高兴异常,经过闹市区,拐弯向西,是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两边都是店铺一样的木板房,我们找了一家干净些的面店,买了三碗面条,要了几盘凉菜,就高高兴兴地边吃边聊。毛毛告诉我,他父亲已到渭南地区担任革委会副主任,总算结合了,全家也离开延安去了渭南。多明听后非常高兴,立即买了瓶酒表示庆贺,我从来不喝酒,也被多明逼得喝了一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队里我是第一个返城的。1970年夏天,我离开后再没有回队里去。后来听说多明去了大荔农场,后又回到延安保养厂,在他之后,插队的同学陆续都回到延安参加了工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80年代,他父亲离休后安置在西安的部队干休所,多明按政策规定也下来安排了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我们又有了来往。这时他早已结婚,妻子是在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孩子有10岁了。我陪他去学校办理了调动手续,他边上班边和朋友们做点生意,生活过得挺滋润。他父母去世后,因为妻子落实政策,全家迁往北京定居,临走前来我家彻夜长谈,这竟成为我同多明的最后一面。后来听说在北京做生意,再以后就没有消息了。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多年后我碰见一起插队的同学,告诉我多明己去世了,我既吃惊又痛苦,以多明的体质,本来还可以共叙晚年的,然而竟英年早逝。我们相交三十多年,生病没有探望,去世没有哀悼,我的心能安宁吗?故写这篇短文追忆之,愿多明在天之灵安息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