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走青春的歌

土坷垃

朋友，有没有这样一首歌？它不一定有多优美，不一定有多动听，但它唱走了你人生的一段岁月，从此无法从记忆中拂去。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的马尾辫还未及肩，在我们的髭须才将冒出上唇的年代，一部电影，一部彩色的电影《军垦战歌》，上演了；一首歌，一首新疆风格的《边疆处处赛江南》，唱响了厂矿企业，唱响了机关院校，唱动了一颗颗少男少女本就躁动的心。 在那以前，已经有许多哥哥姐姐们，唱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路高歌，离开学校，离开城市，去了四面八方，去做“支边青年”。到后来在我的周围，人们也开始谈论偏远的农村和“再教育”，在相互打探着哪里有卖背包带的，街上常见人们提着绿色的帆布箱，空着的提回家，装满的送出门…… 我和同学们，校友们，这些外人眼中的热血少年，爹妈眼中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每天都在不安中度过。大家都在打听，和要好的、同宿舍的同学打听，和一个大院、一个胡同里的“发小”打听，打听着近期彼此可能的去向。人们说，云南橡胶园要的人少，得选听话的好孩子；黑龙江是兵团，已经去了不少人，快走光了；听说再走就是山西了，还有陕北，红军会师的地方…… 可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想读书，我不相信学校会这么没了。我还在等着，痴痴地等着，等着哪天回到课堂上听老师讲课。 爸爸被“罢官学习”了；妈妈那么有威望的人，也被贴了大字报；“工宣队”的人电话打到爸爸的单位，说是要到家里来动员。没人管我，也没人能管我。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没了主意，没了方向。 恰好在这个时候，一曲银屏歌声传唱，“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银屏上红霞漫天，渔舟唱晚，羊儿像天上的群星，骏马像迅疾的山风，草场像绿色的地毯，湖水像湛蓝的宝石。 又恰好在这时，一起玩的伙伴——他爸爸是老红军，悄悄告诉我，说他爸爸要调新疆，到伊犁，就是电影上演的歌里唱的那个地方。他随后也要跟着去，问我要不要一起——到那儿以后可以当兵。 我从家里翻出来一本《中国地图册》，在上面找到了关于伊宁市的介绍：伊宁市，新疆第二大城市，分为新、老两个城区；新城区主要为党政机关和厂矿企业，老城区主要为哈萨克、维吾尔等少数民族风格建筑。人口8万（当时的统计）。我想了想——一个连选举权都没有的毛孩子其实也没啥可想，然后也没有问一声爸妈就决定了：反正学也没得上了，到新疆当兵去！ 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从领口，从袖口，从裤脚，从所有的缝隙中钻进去，搜刮着路人身上不多的余热，人们只能蜷缩着身体做无谓的抵御。记得那年的雪特别大，树上、房上、地上、路上，连同人们的帽子上、头巾上、眉毛上，到处一片洁白。这白，遮蔽了世间所有的存在和一切色彩，遮蔽了柏油路与腐植的墨、碎石与屋瓦的黛、落叶与枯枝的橙以及宣传标语的红，哪里都是一样的白色。在这样一片白色的世界中，人们很容易迷失自我，失去对方向辨别。 经过了三天四夜的火车——那时的车速只有几十公里/小时，我人生第一次踏上新疆的土地。坐肿了的脚踩在陌生的地面上，只觉得晃动和不实。乌鲁木齐，人很少，天很冷，白色的街道带着冷清的脸色，似乎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再向前去，要坐汽车了，铁轨只铺到这里。 先我们数日到达伊宁的伯伯——那位老红军，在农垦兵团担任师首长，已被摔折了腿。这里的路太滑了，家里穿的那种塑料底棉鞋走在雪地上，脚底就如同抹了油。 师机关新盖的宿舍楼还没有完工，所以只能安排“调干”们临时住在平房里。平房没有暖气，烧火墙取暖。第二天早晨醒来，被头一层白色的寒霜，那是我呼出的气遇冷凝结的；浑身酸痛，那是当了一晚的“团长”累的。 早饭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双当地出产的皮鞋，带后跟和毛里的，又暖和又稳当。 又去看了一场《军垦战歌》，又听了一遍《边疆处处赛江南》。在绿洲电影院看的。这里很多地方叫“绿洲”，百货商店叫绿洲，学校和旅馆也叫绿洲。但街上看不到一丝的绿色，连姑娘的皮袄都是黑色的。 我们住在师机关大院，算是“新城区”吧。特意地走去“老城区”看了看，只看到低矮破旧的土房联排，没有《中国地图册》上介绍的民族风格，却冻伤了耳朵，肿得像兔子。 招兵的事一直没有消息。 师长伯伯说，年轻人不能总窝在家里，就把我送到了下面的团场。 搭便车——拉麦子的卡车——到的团部，到团部来接我的是连队的指导员，扛着坎土曼，土黄色的棉袄行着一道道的明线，像电影《上甘岭》里志愿军穿的式样。他领我去自己家吃了晚饭，告诉我今晚先在招待所住下，明天给我安排宿舍。还说我是来“锻炼”的，没有工资拿。 后来我才知道，团场叫“五零团”——现在叫六十六团，那个地方就是《草原夜色》中唱的，改变了摸样的可可达拉。可我还是没看到绿色，没看到“江南”的摸样，只记住了一个同宿舍的上海支边青年，外号叫“三长两短”——手长腿长脖子长鼻子短下巴短。他人很好，只是爱发牢骚，家里是上海锅炉厂的。 三个月以后，天气变暖了，土地也翻浆了，想着可以看到绿色，看到“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船”了，又被调到了师医院学护理，说是要跟“苏修”打仗，得加强野战医疗力量。 终于，又几个月后，征兵的消息下来了，经过了例行的报名填表政审体检，我领到了自己的绿军装——不再是捡爸爸的。这是我到新疆见到的最美的绿，是一直陪伴着我青春的绿。 后来，我没有再看过《军垦战歌》，但几十年后，却仍然能一字不差地唱出那歌里的话：“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因为是她，把我的青春带去新疆，送进军营。 朋友，我确信在你的心中，一定也有这样的一首歌！来吧，让我们一起抱膝而坐，肩并着肩，唱响那首带走你青春的歌。 ～～～完～～～ 多谢惠顾欢迎斧正 背景音乐边疆处处赛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