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欲望 第 二 章（8）

海波

小城欲望 第 二 章（8）

十天过去了，高建雄没有回来；十五天过去了，高建雄仍然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了，高建雄还没有回来！

杜灵芝垮了，从精神到肉体统统地垮了。太多的不眠之夜使她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由于吃不下饭喝不进水使她变得骨瘦如柴。就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不久她便发现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别说吃饭就连房费也付不起了。邻居们可怜她，都抽空来劝慰她，并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房东老太太则不然，这个祖宗八代都在泥土里刨吃喝的老女人有一个不知饥饱的傻儿子。这些年由于城区像漫在玻璃板上的香油一般快速地朝市郊扩展，她的小瓦屋被推掉了，菜地上矗起一幢幢高楼，而她也凭着自己那个户口本轻而易举地获得大把钞票和一院新房子，她一下子就从一个靠喝包谷粥就咸菜生存的可怜人变成了一位拥有好几家房客，掌握着几十口人命运的房东老太太。

像所有的农民和市民一样，老太太身上既有农民式的自私寒酸又有市民式的无聊和刻薄。在杜灵芝没来之前，她总是赤着半大小脚日夜穿梭在几家房客之间，今天说张家偷了电，明天说李家媳妇不正派。说得高兴时，她竟然会把这个小院里曾经住过的房客一户一户地念叨一遍，讲那些人怎样慷慨大方，怎样和蔼可亲，落底时总要向现在的房客讨点值不了多少钱、但用得着的小东西去。比如感冒药呀，小刀具呀，暂时闲置的缝纫机什么的。她这样做倒不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傻儿子。已经进入垂暮之年的刻薄老太太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儿子娶个媳妇，从而继承她所服务了一辈子的这家人的香火。

老太太的想法不是毫无根据的，这个和大都市紧紧连在一起的幸运村落里，曾经有好几个像她宝贝儿子一样的傻光棍，近几年都在偏远的山区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唯独她没能做到这一点。她把造成缺憾的原因归结于命运，整天求神卜卦和人探讨“儿子”婚动的日子。打从高建雄出走之后她把自己那昏浊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在杜灵芝的身上，愚蠢的老太太由于年龄和经历，由于穷而乍富，更由于爱子心切，从而完全忽视了杜灵芝和她儿子之间的天壤之别。在她看来，凭着杜灵芝浓重的山区口音、孤立无援的可怜处境，加上自己手里的数万元人民币，这件事是完全可行的。一个女人一生还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吃穿不愁老来有靠么？

她把这种想法首先影影绰绰地泄露给院子里的其他房客，征求他们的意见。这些寄人篱下的人们尽管觉得这种想法愚蠢到了极点，但还是抱着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随声附和着。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个笑料而已。唯独房东老太太是认真的。在老太太认为胜券在握之后，她便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那个宝贝儿子身上了。

从民国十八年她七岁时作为童养媳进入这个村子以后，近六十年的女人生涯使她固执地认为夫妻之间除了吃穿就是睡觉。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夫妻间的事是没有在被窝里解决不了的。久远的观念锈死了她那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壳，她甚至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和他那已经过世的老伴结合在一起的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他们两人正在靠近古城墙的麦地锄草，她发现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花儿正在微风中颤栗，当她伏下身子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小生命时，她的后腰被人紧紧地搂住了，在一阵惊悸和微痛之后她便失去知觉。当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小草屋的土坑上，老伴正用烤得烫热的布鞋底子熨着她的小腹。接下来便再没有什么可讲的事了，她开始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变成一个受人尊敬，被人爱护着的年轻婆娘了。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在受了公婆的辱骂之后，她总能从被窝里寻找回相应的补偿。

在这一段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她似乎彻底明白女人一生最大的需求是什么，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是否争气。如果她能像老子那样肆无忌惮那该有多好啊！可这一切又怎样来证实？——老太太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一边用手指醮着唾沫清点着那些脏兮兮的钞票，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她就给儿子许愿，要他好好听话，好好干活，只要表现好，这个可爱的女房客一定会成为他的婆姨。这招果然灵验，那憨儿子竟然勤快起来了，虽然不太利索但总是尽最大努力完成母亲交代的事情。只有一点，每到晚上就向母亲打问事情的进展，老太太出于无奈只好变着法子用谎言来搪塞，一天推一天地向前挪着。时间一长，他们的讨论被大部分房客都知道了，人们万万想不到世界上竟会有如此愚蠢的人，从而议论得飞飞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