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战役口述史23陈新州自述

绿树村人

<p class="ql-block">23.陈新州自述</p><p class="ql-block">我叫陈新州,原名陈宗鸿,曾用名陈兴周。1909年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凤岗乡龙江村委上新塘自然村,现居住全州县国营咸水林场。</p><p class="ql-block">我是1928年参加革命的,担任过党支部书记。湘赣边秋收暴动后跟着毛主席上了井冈山。1930年,我在红22军政治部工作,2月我到宁都县黄陂学习,搞肃反打AB团。22军原有64、65两个师6000多人,肃反扩大化杀了一两千人,两个师合并为一个64师,师长唐天际。当时我是肃反委员会副主任,有权决定杀人,我几乎放弃。连和我一起暴动的贫苦出身的人也要杀,自己人杀自己人,我不同意。我和主任争论,两人拍桌子吵起来,他说我是反革命,我说他是反革命,其实我们都不是反革命。</p><p class="ql-block">1933年我到钨矿公司劳改大队当大队长,看到了毛泽民同志,他是钨矿公司的经理。当时的钨矿是根据地的命根子,是苏区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p><p class="ql-block">我参加过中央苏区的历次反“围剿”斗争。第五次反“围剿”中,我被调到五兵站当政委、站长,属总供给部管,部长叶季壮。第五次反“围剿”我们窝囊屈辱,处处碰壁,一败涂地。</p><p class="ql-block">1934年长征时,我调到军委总供给部运输队管理科担任科长。运输队有一百多人, 每个人挑一千块光洋, 跟总司令部走。我的挑夫队不分昼夜,连成一条断断续续却总也不断的线,疲惫不堪地下到谷底,又筋疲力尽地爬上山巅,草鞋或赤脚踏着野草荆棘,踏着野草荆棘上的晨霜,踏着尖利嶙峋的山石,磨破划伤的脚板脚趾,结痂又破,身后留下一滴滴殷红的血迹。空旷寂静的山道上,只有低沉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没有人说话,因为已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有人倒下,没有人停步,停步就倒下昏睡。</p><p class="ql-block">我身背大刀,腰插驳壳,从队前走到队后,从队后走到队前,照看着队里的每一个队员、每一担银元。每当昏昏欲睡欲倒时,就往嘴里塞一颗辣椒,也往倒下睡着和还没倒下的队员嘴里塞一颗辣椒。塞到嘴里的辣椒是我从中央苏区带出的赣南特产,名叫“七姊妹”,一根枝头恰恰长出一簇七颗尖尖小小的朝天椒,其色如火,其辣比火还烈。走着走着,“七姊妹”也渐渐失去了作用,只有冲锋号凄厉响起,喊杀声凶狠响起,枪声、炮声震耳欲聋,白刃搏杀刺刀相撞相击,伤者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亡者临死前的绝望呻吟,才能使战友们猛地震醒,维持数分钟或数十分钟的健步如飞……我们走着,却不知将走到何处,也不知为什么要走,是走向生路还是走向绝路,没人对我们说明白。出发前,没人对我们说明白,我们只能忧心忡忡地去猜测。</p><p class="ql-block">在古亭住过一夜。第二天夜里进入湖南桂阳。又从临武、蓝山,到道州,也是夜间行军。再从寿福(雁)闹子 ,过蒋家岭,在新圩翻大山到蕉江过万板桥。第二天从万板桥又翻个大山到界首, 过浮桥, 到列水桥、鲁塘祥寿寺, 村里群众放炮竹杀猪欢迎。部队正准备休息, 又接到命令, 马上走过山口进洛江, 翻三千界, 到护卫煮早饭, 吃过饭到中峰沙洲坪石田村。我们准备洗澡时, 上级又命令我们往回走, 到余家田后面的松林里休息了半天。吃过晚饭又出发, 从枫木到社岭翻老山界。 </p><p class="ql-block">在翻越老山界的途中,我踩中了国民党桂系民团埋下的竹钉。桂系民团奉命在交通要道,山野小道,出村、入村必经路口以及红军可能经过或行走的各处地方,精心埋下了无数的小陷阱。陷阱以草、树叶、稻秸、麦秸伪装,极难分辨识破。陷阱里隐埋着削得尖尖的青竹钉。青竹钉五六寸长,用人尿、马尿浸过,再涂上桐油,既硬又毒。穿草鞋的红军一旦踏进陷阱,脚板就会被竹钉刺伤甚至刺穿。当时红军既无有效药物对症治疗,也无药物止痛,通常仅是用酒精甚至米酒洗洗伤口,简单包扎。</p><p class="ql-block">我被刺伤刺穿的脚很快毒性发作,红肿,化脓,流黄水,创口溃烂疼痛剧烈,继而引发高烧不退,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痛醒了。发现脚上包扎伤口的白布已经不见了,伤口涌出的脓血,在石板上凝成了浓浓的一小摊,小腿红肿得差不多有大腿粗,浑身火烫。山道上已经看不到前进的大队伍,只散落着或躺或坐的红军伤病员,他们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嘶吼。我知道,我和他们一样掉队了。我清楚,在这陌生而又凶险的环境里,掉队意味着死亡。我不怕死,我怕再也不能归队,再也不能当红军。我试图爬上百步陡,刚一挪腿,就痛昏了过去。</p><p class="ql-block">再醒来,已是黄昏。我被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推醒的,大叔姓肖,是一位泥瓦匠师傅(湖南永州人)。他说桂军追来了, 叫我躲到高山里去。肖师傅把我背进了一个小山洞,铺开油布,扶我躺下,盖上棉被,一口一口喂我吃了半竹筒米粥,一遍遍用浸水的麻布揩抹我发烧火烫的额头,喃喃不止:可怜可怜,造孽造孽……直到我沉沉睡去。桂军追到半山腰就回去了,我在山上躲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搜山的桂军和民团撤走,肖师傅把我背下了山,背进了自己的家。屋里火塘炭火熊熊,肖师傅请来的草药医生已在等候。两个月后,我痊愈了。那一夜,月朗星稀,我把肖师傅请到屋前晒谷坪上,端张椅子,请肖师傅坐下面对肖师傅,双膝跪地,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跪行到肖师傅膝下这是我老家江西南康义子拜认义父的传统风俗礼仪。我伏在肖师傅的膝头,仰望着肖师傅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肖师傅给我改名为“陈兴周”。要我跟他学手艺,后来湖南祁阳又有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娃陈的叫陈开兵,他说是本家,我和他们一起学手艺,我跟他们到兴安准水岭扛木料子(建房用木料),过牛塘界到油榨坪,有一次从山上滚下来,又饿,晚上扛料子回到中峰已经半夜了。第二年他们离开了,我又到龙溪粟传祯家帮工三年。朱镇中, 廖排长他们也在帮工。第二年他们邀我一起回江西去,我知道,老家正在悬赏通缉我,于是就没跟他们一起走。</p><p class="ql-block">1947年我听说有中共领导的桂北游击队,就挑了一担米,以卖米为掩护,到全州石塘一带找桂北游击队。一担米吃完了也没找到,只好回来。1949年,我终于找到了党,参加了桂北游击队,打游击直到解放。我现在是国营全州县咸水林场副场长。</p><p class="ql-block">口述人 陈新州</p><p class="ql-block">口述时间:1979年8月</p><p class="ql-block">整理人:王子豪</p> <p class="ql-block">老红军陈新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