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多

黄新华

说到王军，住我们楼里的人没有不认识的，邻居，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十几年了。

他给人印象一般不佳。四十多岁，鳏夫。个不高，倍儿瘦，先天佝偻，背部明显隆起一坨，看着脸和腿快挨一块儿了。他不修边幅，爱穿个老式黑色的纯毛料子大衣，整日价长发不理，胡须不剃，脸区黑，眼不大，却亮而有神，嘴大，黄牙乱呲，像嚼碎了无序的排列，咧开了冲你一乐，冷不丁的，狗见了都得吓一跳；

可能是长时间不洗澡的缘故，身上有股味儿，似尸臭，尤其在电梯里，人走了，那味道久久散不去。有时实在难以容忍，就劝他说，“王军，行行好，你洗个澡吧…”。偶尔会听你的，沐浴更衣，理发刮脸，焕然一新，满身香胰子味儿。模样变了，反而不习惯了，那张光溜溜的下巴，咋看都别扭，一外科大夫说，“像老太太刚备过皮似的…”。

王军每天在芍药居AB楼，挨层收垃圾，日复一日，天天如此，已然成为其生活的一部分。过去，他收垃圾分类卖钱，先在自家门口积攒，再打包用小三轮儿拉和平里废品收购站。楼道里垃圾顶天，邻居苦不堪言。多次劝说无果，据说被暴打一顿，仍旧不改。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他会不厌其烦的，乘电梯一到二十五层，没日没夜的挨层转。有时家里有个急事下楼，眼见着电梯显示层层停，好不容易门开了，是他老总提着垃圾笑眯眯迎出来，气死个人…。

据太阳宫派出所民警说，小偷们都不去咱们楼，说是楼里面有一个驼背怪人，夜里一点了，鬼似的还在电梯里转悠，见生人没完没了的问……。

几年前，这小子忽然不卖废品了，捡来的纸箱瓶罐儿啥的，统统无偿送给清洁工小宋，一分不要。每天除了挨层收垃圾外，还给一些独居老人义务送报纸。

剩下的时间，多是站在楼门口，迎来送往，特别是上下班时间，总院班车一到，他老总挑一个合适的位置，微笑着与每一个过往的人打招呼，无论男女老少，天天如此，仿佛都是熟人，都是亲人。尤其喜欢小孩，谁家的孩子他都喜欢，没事“小美女，小豆包儿，小可爱”的叫，但手绝不碰孩子，只是脸上堆满了由衷的笑…。

楼里人很少跟他交流，时间长了，谁偶尔开个玩笑他也不恼。一句“又站岗呢？給我站直了！”能让他乐出声来……。

唯有提起他的家人，立马像换了一个人，转喜为怒。“别他妈说他们，我没爸没妈！…”。王军他爹是军区总院的老人，原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其母地方工作，据B座的老太太说，王军小时候挺漂亮，特招人喜欢。可惜染疾落残，一辈子吃劳保了。在总院住时，不知何故与家人反目成仇。

在这儿，其父母妹妹都不回来住，就他一个人长年独居一隅。

楼里的老人，多是看着王军长大的，念着与其父母亲的关系，可怜他孤苦伶仃，经常接济他一些食品，过老年，也会端碗饺子送家里去。

2018年我们去澳洲。在飞机上，小孙女苗苗独自观看播出的电影《巴黎圣母院》，雨果笔下的驼背敲钟人卡西莫多面目狰狞丑陋，却心地善良美好，最终被大火烧死……。小丫头止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回到家，远远看见王军向我们招手，苗苗突然嘴里冒出四个字：“卡西莫多”，……。

2022年1月21日 北 京

后记

钱钟书曾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真实意思是不可细看丑人、尤其是丑女人，因为，被别人细看是一种伤害和侮辱，她们会感到自卑和羞愧；对自己来说，去细看丑人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因为会感到厌恶和同情。

没有人去细看王军，避之不及呢，但好相处，不须防备他什么。久而久之，你会透过其外表，感悟到纯洁质朴的一面，这种内外的反差，就像卡西莫多与艾斯美拉达丑陋和美貌的对比，卡西莫多与克洛德·弗洛罗内心纯洁善良和阴险狠毒的对照。

《卡西莫多》这种题材，不宜用美篇表现，因为美篇总是把我们认为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大家，掩饰丑陋的东西。我之所以坚持要搞，正是看到了其中美和丑的反差，美和丑的转换…。

了解一下身边的小人物，他们也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