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路

绿如蓝

<p class="ql-block"> 望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词,正因为那时小,根本不知道望路含意何在,大人在说这个事的时候显得那么神秘,似乎这里面还藏匿着多大的秘密,从他们的说话的神态上就看得出来,因为他们说的话是有一半是听不懂的,好像只说了半句,乘下的半句是只能意会的,这事在我的心里一搁就是好多年,有时候想想似乎也能明白那个意思的,只还是不能很确切。</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村西头一个爷爷从外地回来了,村上的人都去看望他,我也挟随其中去看了,只是根本不认识他,大人们对他的叫法也不一样,因为那是有辈份的,不能乱叫,那个爷爷也只随便地应承着,因为这些人中至少是有一大半他是不认识的,当然他也更不认识我了,我们那个村全是一个姓,家家都是互相连着的宗族,只是存在着辈份的高低,后来知道我也是他孙子辈子的,他和我们家祖宗相距还是很近的,因为这个爷爷在外多年,很少回到老家来,除了和他年纪相仿的或是略小一些人见过他外,就很少有人见过他的,但和他年纪相仿的人在村上已是所乘无几了,所以他回来也算是件稀罕的事;故而几乎全村老少都探望他;看上去精神很好,穿着很干净,人也是慈眉善目的,像是城里人;他回来住他的孙子家里,他孙子其实也是成家立业的了,他花了一些钱,叫人把那个略显破旧的房子整修了一下,并整理好一间略干净一些的给他住,听说还给了孙子一笔不少的钱,当然孙子和孙媳都很是认真侍奉着他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爷爷没事成天拄着拐杖在三乡六村转悠着,逢人说说话,问问事,讲讲过去的事情,当然我们也听不明白他们说着过去那些的事情了,只是听着,看着他说的那个高兴劲有时像个孩子似的,有时他们说着话又是那样地沮丧;有时他独自一人站在一株大树下一站就是很长时间,用手抚摸着树干,比划着什么,并不时抬头望着参天大树的顶稍,那有什么呢?也许是在看天上的云吧,我不知道,只是看他眼中满是模糊的泪,也许是在想什么,然后围绕着树转圈,背着手,摇着头,好像还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然后又独自向前走去;有一天见他围绕着池塘来回走着,秋日芦苇已是呈现枯黄色了,芦花不时在夕阳中飘荡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特别是下坡取水处的一株大桑树旁,那株大桑树很是高大,树寇直冲云霄,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上面还有几个很大的鸟窝,好像这株树的传说也是不少,有战争的,也有鬼神的,他在那里驻足了很长时间,呆呆地望着池塘中的水,夕阳和芦花都飘荡在空中又落向水面;后又拄着拐棍向东边一条小溪走去,其实现在的小溪里已没有水了,只有在下大雨的时候才会有水流过,不过听说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是常年流着清澈的水的,还不时有人在小溪里抓鱼,爷爷在小溪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背对着落日,静静地望着那条早已干涸并长满杂草的河床,一坐就是个把小时,没人去打扰他,也没人去问他,直到他的孙子来找他回家去吃饭,他才起身体离开,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早上他会起得很早,看着大平原早晨那迷人的雾气和那凫凫上升的炊烟,那雾它一条条,一片片地在大平原上游荡,能让一片树林,一个村庄时隐时现的,它也不飘向高空,只在林间和村庄中徘徊,微风不时驱赶着它变换着形态;庄稼和树叶上闪动的露珠,东方天空的彩霞在游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展现出大平原的纯朴与美艳,太阳一出来这些美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夕阳西下时,炊烟四起,树木,村庄,暮色再加上这凫凫升起的炊烟,那景色无可比拟,让人深思,让人遐想,也让人回味,爷爷拄着拐杖常是立在村西头的夕阳下,静静地欣赏着这景色,身心都沉浸于其间,身后一条长长的身影印在这落满黄叶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有时,爷爷也会到仅存的几个同龄老人处喝上一点酒,不过喝得很少,也会到几处人家吃饭,但他所要求吃的都是当地人已多年不做和不吃的饭菜,甚至还要野菜吃,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一些,那些个饭菜都久远的事了,但老人们却是没有忘记这能让他们铭记的手艺,尽量满足爷爷的要求,他们喝酒,吃饭,说着过去的事情,说到高兴的时候爷爷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忘形大笑,小辈们不明白,也听不懂那久远的事,只有他们同辈的才知道,只有他们才能聊出来那些事。</p><p class="ql-block"> 爷爷从不说城里的事,每当有人问起,他也是说着还行这一类搪塞的词一带而过。转眼就是大半年过去了,爷爷每天都是瞎转悠着,农村人杂事多,没有陪伴他,也没人过问他的事,他白天就这样走来走去,走遍了附近的十里八村的,走遍了我们这个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听说还赶过几回集,也拜访了他所知道的每一位年龄相仿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夜雨刚过,天高云淡,大平原空气一片清新,忽地听到村西头传来哭声,说是爷爷昨夜间走了,我们还以为他是回城里去了,后来才听说是归天去了;前后算来,爷爷回来还不到九个月,他的家人说他走得很是安静,一脸安详,只到天明起来叫他吃饭才发现他已走了,夜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没给家人添一丝麻烦;按照当地的习俗,三天后将他葬在家里的祖坟地里,因为他的辈份高,几乎是全村人都去给他送葬了,他就葬在西南角那长着四棵柏树的祖坟边,那柏树一株比一株大,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只是明年他家人还会再植一株柏树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村里的老人说,他们早就知道他就是叶落归根来的,也看出他每天都出去望路的情况;他是要去看的,就是他以前来的路,到了人间走一趟,人间的路快走完了,总是要回去的,那来的路一定是要提前看好的,省得走叉了,归不到本位,会成孤魂野鬼的,人只有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他才能知道,该怎么走,该走哪条道,必须在能看清楚、能看明白的时候去看,以至到时不至走错了而误入歧路,免得转世往生错投了苦人家,听他们说得很悬乎,但也觉得不无道理。</p><p class="ql-block"> 有老人聚在一块说,现在我们农村人还好一些,还能有个叶落归根的地方,其实城里人最可怜了,死了用火一烧,成了一把灰,哪有什么来路去路,就等着那么多天南地北的孤魂野鬼在一起继续争斗吧,又是什么房子,车子,位子,票子,那个拥挤吵闹真让人受不了城里;据说鬼蜮相斗比人厉害得多了,没有什么招是不能用的,看来还是我们乡下安稳多,就是死了也不和谁去争什么,因为没什么可争的,都一穷二白了,死了也有个地方埋,还不会被火烧,死也死得体面些,说到这,大家颇有些得意地相视一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