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成叔</p><p class="ql-block"> 阿成叔淡出乡人们的视野已经三十余年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阿成叔,就像当年他突然从人间谜一般的蒸发了一样!</p><p class="ql-block"> 时光匆匆,虽然已时过多年,但阿成叔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依然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让人难以忘怀。记忆中的阿成叔身材高大魁梧,四肢粗壮,大耳阔鼻,浓眉大眼,脸上时常带着暖暖的微笑。他与人和善,待人谦卑。</p><p class="ql-block"> 那时村中若逢红白喜事,总少不了阿成叔匆匆忙碌的身影。担水、劈柴、上酒,他是随叫随到,只听得:“阿成,水缸没水了,赶紧来几挑!”“阿成,灶口柴粗了,去劈些细的!“阿成,把酒煨热点,快开席了!”常常是刚撂下挑水的扁担又去拿劈柴的斧头,忙的不亦乐乎,累的满头大汗,他始终面带微笑、一声不响的做这忙那。</p><p class="ql-block"> 吃饭的时候阿成叔是很少上桌的,即便人们再三拉扯(邀请),他还是那句:“你们先吃,我还有活儿要干,一会儿过来陪你们喝几盅!”。阿成叔是站着喝酒却很少喝醉的人。酒过二、三巡后人们都会拉阿成叔“猜上几宝”,阿成叔一般是很少“划拳”的,这可能和他谦卑而不张扬的性格吻合。每每这时,只见他立于桌旁,挽起衣袖,厚实的手掌半握着放于胸前,众人或猜单双,或押有无,或来“一炮三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吆喝声不断,更多是帮阿成叔呐喊助威的。“开宝”(开掌亮籽儿)之时更是让气氛达到了高潮,若对方输多了想赖酒,人们便会半开玩笑的将其讥讽一番,对方也乐在其中,半推半就的将酒送人口中,还要做个难以下咽的表情,人们的唏嘘吆喝声此起彼伏;若阿成叔输了,人群偶尔会陷入短暂的沉静,只见他端起酒盅,双眼微闭,手轻轻一扬只听得“滋溜”一声酒便入肚;他轻舒一口气,手拍肚皮,口里喃喃有语:“这酒好啊!估计是放了三四年的‘苞谷头子’,不喝后悔哦!”人们又一次笑声阵阵,夹杂着些许掌声。有时阿成叔手不争气输的多时,会有人主动上前为其代酒,但都被他一一谢绝,就像他说的:“我喝醉了小躺一会儿没事,不能把你们喝醉,你们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有重要的事等你们做呢!”当然,喝酒是图个热闹,乡人们也是很少攀憨厚实在的阿成叔喝醉的。喝的差不多时,有热心肠的人会主动为其递上一杯热茶,阿成叔面色红润,半敞着衣襟微笑着坐在桌旁,偶尔吐几口酒气,“哧溜哧溜”的喝上一阵儿,点上一支烟,又默默的干活去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雨是说下就下,有时一下就是三两天,这可苦了我们这些需要过河的上学娃。那时基本上没有桥,更多的是石步(将大点的石块儿置于水中,露出水面部分方便通过)。每逢阴雨连绵,河水上涨淹没石步,望着湍急的水流,我们这群小伙伴更多的是束手无策,叽喳一片。那时,好多大人(父辈)都是闲时外出挣钱,忙时回家种田,平时基本上不在家,更谈不上接送我们上学了。有一次,正当我们叫声一片,为过河发愁时,阿成叔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莫害怕,叔叔在,一个一个来啊!”,只见阿成叔脱掉黄胶鞋,利索地将裤管挽起老高,山一般的背梁半蹲在我们面前。望着浑浊湍急的河水,我们都有些眼前发晕,阿成叔光着脚板背着我们不紧不慢的向前试探着,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稳稳的将我们一个个背到了河对面,趴在阿成叔的背上,感觉是那么的踏实和安全。过河之后,我们又叽叽喳喳,拍手叫着跳着,大一点的孩子还不忘给阿成叔深深的鞠上一躬。他微笑着向我们招招手,“赶紧回家哦,妈妈还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阿成叔那宽大厚实且散发着微微汗香的脊背,至今都让人难以忘却!</p><p class="ql-block"> 说起下雨,又让我想起那个颇有后怕的事来。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连续下了三天的小雨终于停了,公路上到处湿漉漉的,随处可见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水潭。我们像出笼的小鸟,一夜未见,叽喳一片,伴随着说笑声,在弥漫的晨雾中向学校走去。刚到一个拐弯处,迎面看见阿成叔立在不远的前方,急切的向我们摇手,示意我们不要过来!我们定睛一看,但见一根筷子粗的铝电线裸露着银灰色的肌肤断落在路面,“哧哧”的冒着蓝焰,周围路面的水早已烧干了。阿成叔塔一般的立在近前,让我们不要靠近!他说这电线不知昨晚什么时候断落的,清晨他去磨面经过这儿时走的匆忙,迷雾中他突然感到脚下“哧溜”一声,隐隐的还闪着蓝光。他猛跨两步,抬脚细看,只见黄胶鞋底上有一道清晰的烙印,伴着微微的胶臭味儿,还留有余热。阿成叔的额头上冒起了冷汗,庆幸脚下的黄胶鞋帮了自己大忙。本来他是急着去磨坊的,忽然想起了我们这群迷雾中上学的孩子们,于是他毅然决定挡在前面等着我们这些顽皮可爱的孩子,已经等了很久了。见着我们,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引领我们改道前行后他放在里去!</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好快,不觉间又过了几年,我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那时的我们是不上晚自习的,下午放学后回家匆忙吃点东西,习惯性的拿起镰刀,三五成群的去山上砍柴,傍晚拖着或粗或细的柴捆唱着歌儿向家里走去。一个平常周末的午后,我们几个伙伴儿砍完柴在一个山坳处休息,忽然一个小伙伴指着眼前急切的说:“快看,阿成叔!是阿成叔!!”。随声望去多,很久未见的阿成熟背着满满一背篓野葛藤叶,步履蹒跚的出现在我们眼前。他抬头微微一笑,许久未见的阿成叔脸色更黑了,额头皱纹更深了,人也更憔悴了!经过身边时,我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啊”了一声,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我们。只见阿成叔光着双脚,那双曾经在风雨中带给我们安全和温暖的厚重的双脚早已粗糙不堪,黑一块儿,青一块儿的。脚掌生了硬茧,脚后跟也多处开裂,有的还隐隐渗着血呢,他每踩一步都看的让人心疼。望着脚下棱角似刀的石子,我的眼睛湿润了,真不知阿成叔承担着多大的苦痛,也不知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阿成叔真可怜啊!一天晚上他做工回来,将仅有的那双湿透的黄胶鞋放在窗台上晾着,结果让哪个‘挨千刀’的给偷去了,为此他的老婆很是埋怨的责骂了他一通,生性倔强的他一气之下从此就赤着脚走路!”消息确凿,是听他父亲亲口说的,——离阿成叔家不远的“豹子头”小方信誓旦旦的给我们说道!现在想想,不知那时的阿成叔是真没鞋,还是真没想穿鞋!</p><p class="ql-block"> 上初中后,我们住校,回家的次数少了,上山砍柴也不多了,遇见阿成叔的机会也更少了。暑假里的一天,天气炎热,我帮父亲在地里捡土豆,忽然听见若隐若现、如歌似泣的声音。寻声找去,在前面十几米远的一块儿玉米地里,看见了阿成叔蜷缩的身影,他蹲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哼着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曲调,双手急切的拔着草。挺拔的腰身已变得佝偻,神情恍惚,脸上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眼神迷离。更让人惊奇的是他脑门儿上的头发,一块儿一块儿的没有了,留下一些很不规则、凹凸不平的印痕。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轻轻叫了一声“叔”,他抬头用浑浊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又埋头拔草,心慌意乱的哼唱着,隐约中我听懂了一句,“我该咋办啊!我该怎么办啊!!”。望着阿成叔脑门上如冬天田地边仅剩的几株野草似的头发,内心五味杂陈,再也找不回曾经身材壮硕、“猜宝”喝酒的阿成叔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听母亲说,阿成叔在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患上了一种“心慌病”。刚开始发病时,他长呼短叹,捶胸跺脚,家里也没钱给他治病,任其发展。时间一长,他犯病次数增多了,痛苦不易时他就边哼边用手揪自己的头发,刚开始是小撮的揪,后来就大把的扯,精神也愈来愈恍惚,已经不成人形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两年我上了高中,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忽然想起了阿成叔,刚好遇见前来串门的平叔,“叔,你知道阿成叔现在好吗?”“你问成子啊,他在半年前就不见了!”“家人找了吗?”“家人和乡人都帮忙找了,没有找到,时间一长慢慢的也就放弃了,这不半年都过去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平叔吸了一口烟,常常的叹声说道!随后又问了几个乡人,也是如出一辙的回答!</p><p class="ql-block">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又过了几年,仍然未见阿成叔的踪影。乡人们在过红白喜事时,偶尔也会想起他来,“要是阿成在,我们也不用担水劈柴了!”“是啊,我还欠他几盅酒呢,不知这辈子还能还上不!”“阿成要是在,也快六十多岁了!”再后来时间久了,阿成叔也慢慢淡出了为生活而忙碌的乡人们的视野,阿成叔就这样谜一般的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也许阿成叔真的死了,死在遥远、陌生、没有喧嚣和痛苦、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也许阿成叔还活着……,但无论怎样,他都永远活在乡人们的心中!</p><p class="ql-block">(阿力写于2023.11.1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