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水仙

清晨的星星

文/朱寿龄

写于2011年前

清晨，从菜市返回的路上，见到一板车出售的水仙，我拣出有四支箭的球茎连同绿釉的小圆盆一起买了，回家后放入清水、石子，置于案头。十来天后，在清爽碧绿的叶片中探出了黄蕊的白花。

好多年了，每年冬至前我都要养一盆水仙。早先的一盆是南方友人寄来的。那年秋天去南方一濒海城市参加会议，住地就在海边。早晨吃自助餐时，与会的一位年轻人走过来点头微笑招呼，放下盘子坐在了一起，说读过我的诗，还听说出了诗集，希望得到一本。当时我正好带了一本打算送给干校同学的，同学没来开会，饭后回到房间签上名转送给了这位新结识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没有去参加晚会，不习惯跳舞，一个人径去海边沙滩散步。沙滩很宽，椰风微微吹来，海浪有节奏的低吟，身心为之一爽。不一会这位友人悄悄来到身后：“我估计你会在这里”，我笑说：“我不会跳舞”。

“不，你在寻找海、寻找诗”。

“你为什么也不去跳舞呢”？

“我在寻找海边的诗人”。我俩都笑了。

是的，我喜欢海，此刻大海离我如此之近，彼此听得到呼吸，人在海边不会感到孤独。

友人说：“昨夜我睡得很晚，把你的诗集看了一遍，好些诗我很喜欢，比如《花店》，曾经在报上见过，意境美，我能背出来。你的诗看起来清淡，却又觉得深沉，好像有过某种经历后的沉思和平静。真的，一晚上在聆听你的心语，渐渐走近了你”。“我写的不好，但你说的很好，你很懂诗”。“我读的文科，主修文秘、经济，选修古典文学和西方文学。我喜欢唐诗、宋词，对宋诗并不轻看，不少诗更近口语，寓含哲理。钱钟书先生说宋人能够把唐人修筑的道路延长了，疏凿的河流加深了，可是不曾冒险开荒，没有去发现新天地。我以为钱先生说对了一半，宋诗既延续了唐诗，而又开出了新路，那就是宋词。词又称“诗余”，是诗在形式上的演变和发展，正如元人小曲，明清小说都是而后汉文学的一座座高峰，这正是前人的聪明处，不在一条巷道走到黑，另辟了蹊径”。“哎呀，真是一番高论！”友人接着说：“诗人荷尔德林有句诗；‘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这句诗可以送你。我不是说您生活得如何诗意了，而是说您已经构筑了诗的木屋，在人生忙碌之余，为精神安置了居所。‘安居乐业’是人类古已有之的追求，现在到处兴建物质的居所，而精神的居所却要自己去营造的，有了居所，精神才不会流浪，当然，精神的居所可以多种多样，问题在于居而能安，生活得充实”。“那你业余时间做些什么呢？” 友人笑说：“我只在阅读，常躲进书里一个人静静地阅读……便也忘记了书外的事。”我望了望这位聪慧的友人，眼中隐含忧郁，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心事。友人却很快转了话题，说起南方的风情，家乡的趣事。

那一晚我们在海边走来走去，谈得很愉快，天上的月亮不觉悄悄偏西，该回了。此时宾馆门前依旧一片通明，乐曲声毫无倦意。分手时友人问我：“喜欢水仙吗？”不待我回答又说：“到时候给你寄去”。以后便收到了南方的快递邮包。从那一年起年年养了这一盆清秀的花，看到水仙总会想起那次海边快语，想起那位友人，仿佛又听到清纯的笑声。过了几年，我又一次来到海边，急忙打听友人来了没有，却听到可怕的消息：友人走了！有说是一次意外，有说是自己的选择。不可能吧，不可能！但我不便深问，也不愿去想，整天心里沉沉的。晚上，我又来到海边，久久地面向大海，身边不再有这位友人，不再有倾心的话语，我呼喊，海风夺声而去，海涛的声浪盖过了我。

眼前的水仙又开花了，开了，黄蕊白色的清秀的小花，一袭香气锐利如锋，割开了、割痛了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