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间 知 青 屋

王廷英

<p class="ql-block">  我的孤独,没有人感同身受。</p> <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我下乡去了遥远的四川仪陇县当知青。生产队给我安排的住屋是在一个大院子最中间废弃的宗族祠堂。这个祠堂,早已空置了许久,它的屋顶很高,看得见裸露的灰黑色瓦片,墙壁已经发黄发黑,屋子没有窗户,地面露出了地下的泥土,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但它都比我们原来的住屋大,好,相对还安全一些。曾经与我同组的两位女知青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难受。</p> <p class="ql-block">  上图是四川仪陇老县城,它建在贫瘠的山上,这里地处大巴山深处,曾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p><p class="ql-block"> 下图是曾经的老县城旧貌。</p> <p class="ql-block">  从这间祠堂进屋的左侧,放着有大院里老人的两架黑漆漆的大棺木,占了半间屋,剩下的半间,就是我的知青屋了。</p> <p class="ql-block">  进屋的右侧,最里面放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子。</p> <p class="ql-block">  正中的墙上有一个在“文革”时期,在“破四旧”时端掉的神龛,它露出了用泥土填充起来的坑坑洼洼的框架。就是门坎有点儿高。</p> <p class="ql-block">  屋门后打了一个土灶,灶前挖了一个窖,用来储存紅苕的。</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中午,我出工回来,打开门,突然就看见了被端掉的神龛的位置上,盘着好大的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蛇,它蜿蜒盘旋,头朝下正顺着墙往地下爬。蛇身发出低沉的爬行声,颈部略抬起,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我大声呼叫:快来人呀!屋里有大蛇!邻居俊伯伯(他是全队力气最大的人)第一个抡起锄头赶来,这时大蛇已爬到地下了,只见他一步迈过门坎,抡起锄头,对准蛇身,挖了下去,顿时大蛇身首异处。他又抡起锄头,朝蛇的头部砸去,蛇顿时血流满地,一命呜呼了!</p> <p class="ql-block">  大院里的乡亲们和队长都来了。他们用一个大口袋把死蛇装进去,拖走了。然后,队长安排人用谷草,泥土搅拌后,又把神龛上的那个洞给填满抹平了。神龛又恢复了先前那个泥土框架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我仍然住在这半间知青屋里,因为当时我别无选择。生产队太穷了。乡亲们的住屋都很简陋,窄小,透风。他们几代人挤在一起,生活极其贫困。</p> <p class="ql-block">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队长派我去蚕桑站取蚕纸。</p> <p class="ql-block">  吃过午饭后,我走了十多里山路,来到蚕桑站,站里的人又叫我顺路把邻队的蚕纸带去,队长姓蔡,住在我队的山梁上。我把蚕纸放进挎包里,走在回队的小路上,满眼的绿色尽收眼底。</p> <p class="ql-block">  在这春意盎然的时节,正是桑树蓬勃生长的时候,每棵桑树都争先恐后地吐出嫩绿的芽儿,非常鲜!路边的各色野花也吸引了我,我不时地停下来采上一把,暂时忘记了劳作的辛苦。忘记了独自漂在异乡的孤单滋味。</p> <p class="ql-block">  过了大茅坪,来到蔡队长住的院子,我大声地喊蔡队长来拿蚕纸,没想到,突然从院子里冲出两条大狗,冲着我扑来,我一下慌了神,取下挎包向一条狗打去,可另一条狗已扑上来在我腿上咬了一口。蔡队长来了,赶走了大狗,我把蚕纸交给了他,忍着痛走回了队里。</p> <p class="ql-block">  回家一看,裤子上竟然有两个小洞,是狗咬破的。队长叫来赤脚医生,发现腿上有拇指大的一块青紫色伤,很疼,赤脚医生用碘酒把伤口清洗了,就别无他法了。那时可没有狂犬疫苗打!</p> <p class="ql-block">  天黑了,邻队来了一位老爷爷,他带来了好些长相不一的小草,放进嘴里慢慢嚼,反复嚼了好多草,吐出来放在一张叶片上,然后盖在伤口上,用胶带固定好。他亲切地安慰我:孩子,别怕,隔天我再来给你换药!就这样,老爷爷给我换了好几次药,我已记不清了。但伤口不疼了,青紫色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  这位慈祥的老爷爷,他的医术太神奇了!可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  秋冬到了,开始挖红苕了。我把分来的一些红苕蒸熟了,切块晾干,回家用开水泡一下就可以吃了,这样省事,省柴火。然而,有一天夜里,突然我的胃和腹部痛起来了,而且恶心,呕吐,慢慢地疼痛加剧,全身发热,出汗,我实在难以忍受,不由得呻吟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孤独和绝望笼罩着我,不由得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  大院里的乡亲们被我的呻吟声惊醒了!左侧的杨大婶,俊伯伯来了,右侧的幺婆婆,碧珍姑娘来了,还有后院的熊伯伯夫妇也来了,他们见我痛苦的样子,也很着急,不一会儿,熊伯伯端来了一碗温热的水,叫我喝下,说是单方,止痛的。我一口喝下,有点咸,不好喝,事后才知道那是他家两岁小儿子的童便。</p> <p class="ql-block">  队长带着赤脚医生来了,给我打了一针。但一会儿,腹痛仍加剧难以忍受,医生说只有赶紧送区上医院了。队长派人去找来了滑竿,杨大婶扶我躺下,盖上被子,又放了一件簑衣在上面。折腾了大半夜,乡亲们守了我一夜,现在,他们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用最原始的举火把,抬滑竿的办法,冒着寒风,淋着细雨,戴着斗笠,披着簑衣,踩着泥泞的山路护送我去远隔二十多里外的区上医院治病。</p> <p class="ql-block">  山路陡峭,崎岖不平,一前一后有乡亲举火把,抬滑竿的人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天刚亮时赶到了医院,一位女医生给我诊断后,说是急性胃肠炎,马上住院输液。在碧珍姑娘的照顾下,一周后我痊愈了。</p> <p class="ql-block">  乡亲们送我就医的场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刻骨铭心,一生难忘!</p> <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一九七二年夏季,我获得了推荐资格,去县城里参加了招工考试和体检。然后返回队里等通知。</p> <p class="ql-block">  一天,队长给我带回了一封信,是重庆市北碚区教育局的录取通知书。我将去重庆三师读书、学习。我激动得热泪盈眶!</p> <p class="ql-block">  知青生活没留下一张照片,上图是我返城时去重庆三师读书时留的一张照片。</p> <p class="ql-block">  在这半间知青屋里,我曾经一个人难过,一个人伤痛,一个人孤单,只有冷寂的星空陪我,只有大院前水田里的蛙鸣声陪我,只有树林里的蝉鸣声陪我,还有那山林间夜里猫头鹰啛凉的叫声,更有那忽明忽暗的小煤油灯在深夜里陪我看书,学习。</p> <p class="ql-block">  仪陇,我的第二故乡。在三年半的下乡日子里,乡亲们教会了我生存的本领:磨面、筛米、蒸馍、烙饼、纺线、养猪、种蔬菜……我也学会了一些劳动技能:插秧、打谷、割麦、养蚕、种棉花……感恩红色老区的乡亲们,感恩我们的缘分!</p> <p class="ql-block">  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五十四年过去了。那半间知青屋却铭刻在了我的心里。青涩的年华,无悔的岁月,它已成为我生命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青春回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