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慰天堂上的巴老

明月清风

告慰天堂上的巴老

明月清风

一

整整九十年了，是时候了，我发觉这里人们的想念与愿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起来，这是我参加此次采风活动最为真切的感受。

我以为首要的是把我们这里的一切，九十年来的变化告知他，告慰他，相信天地是会有感应的，因为这里的田野、河流、村落、祠堂、学校、草木、车船、飞鸟、日照、云彩、月光……是有生命气息的，更何况他是一个情感甚为丰沛而又真诚的人。他会收到人间传达的信息，他一定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仍然是那样真挚，仍然是那样善良和慈祥，仍然充满着向往和理想的样子，仍然让人感觉到蕴含着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

　　九十年了，而今的篁庄，早已成为都市里的村庄，成为江门市中心的一部分。敬爱的巴金，当年的您年仅29岁，年青而有活力，在朋友陈洪有的陪同下，乘船从上海经厦门，下泉州，过香港，到广州，再从广州至篁庄乡，在这里，您写道“我过了五天快乐的生活”。五天时间，记录下来的三篇乡村生活随笔。接着的五天，您去了新会的天马、茶坑、天禄等乡，其中还从会城到台山公益，“做了一次新宁铁路上的旅客”，这五天，又留下了四篇旅途的所见所闻所思，珍贵的随笔。从时间上可看到，巴金于1933年5月31日至6月9日，他在四邑乡村旅途中度过他“这种痛快的生活，我一生并不常遇到”，共计十天，写下了与其相关的七篇随笔。

　　翻开《旅途随笔》，让我关注当年的时代背景。在巴金旅行的前两年，即1931年9月，中日两国在东北发生军事冲突，也是史上的“九一八事变”，从此开始了日本帝国主义十四年的侵华历史。1932年，中日两国又发生军事冲突，史称为第一次“上海事变”。这一年，巴金看到日本侵略者闯进上海街头，看到瓦砾堆焦黑的尸体，看到一滩黑红色的血印，看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的第二年，加上新会朋友陈洪有的热情邀请，到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看看，巴金就此开启这次旅程。

轮船一路往南，巴金的心情是复杂的，望着海水，他想起有的人为了理想而抛弃幸福，拒绝爱情；想起生活的斗争，回忆起上海闸北落在日本人手里的情形，他用憎恨的目光看周围的一切，咬紧了嘴唇，要血海怒吼起来把侵略者淹没掉；而他的南国梦却让他年轻起来，景物变得迷人、明亮，想到那些为教育理想而献身的人，想到那些为贫家孩子带来人间温暖的人，他感到激动而流泪。在其随笔的字里行间，无不表达这位年青作家爱憎分明的情感。九十年后翻阅，我好像触摸到那个年代的脉搏，以及那一颗赤诚炽热的心。

二

篁庄的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简称西江乡师），是由新会人陈洪有、陈毓就、叶渠均、梁朝令、廖北和等五人于1932年创办。地点在篁庄的欧阳氏宗祠内，陈洪有任校长。出生于华侨工人家庭的陈洪有，早年曾在上海“世界语学会”学习期间认识巴金并结为好友，他比巴金少三岁。此次他力邀巴金南下到了篁庄，就住在宗祠的一间名为庶务室的房子里，巴金就在这里度过四夜五日的快乐时光。

巴金对西江乡师感兴趣的是其教育理想，其办校宗旨是，以培养乡村教育人才，实行互助生活，改造社会。学校奉行“教育与劳动生产合一”思想，注重培养学生的实践精神和能力，提倡“同生活，同甘苦，同做事，共读书。”巴金对这里的献身的精神、真挚的友情、乐观的态度、坚强的信仰深深地感动了，在他的笔下，陈洪有几次用母亲的积蓄无私捐助给学校，师生的相互关爱，谈心会上的真诚交往，巴金亲身体验生活，与师生的接触中关注着每个细节和言行。他在谈心会上与乡村同学的交心，谈了自己的生活信条：“忠实地行为，热烈爱人民，帮助那需要爱的，反对那些摧残爱的，在众人的幸福里谋个人的快乐，在众人的解放中求个人的自由……”

　　月夜之美，青蛙与蟋蟀合奏月光曲，篁庄的乡村生活让这位来自大上海的作家动情，与其在上海闸北被日本人侵占形成鲜明的对照。因而他写下了《庶务室的生活》《谈心会》《别》三篇随笔。从这些篇章中看到巴金对篁庄西江乡师教育理想的肯定和赞美。显然，西江乡师的教育理想是受“五四运动”和“省港大罢工”的积极影响，也与蔡元培的“教育救国”、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匡互生的人格教育、生产教育的教育思想及言论息息相关，理念吻合。直至建国后，与国家提出的培养学生在社会主义德、智、体、美、劳等方面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是相一致的，到后来的教育与劳动相结合，生产与学习相结合的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理念从中体现出来。

　　九十年了，而今的篁庄旧貌变新颜。告知敬爱的巴老，您当年在随笔里多次提到“灰黑色的祠堂”，就是太守欧阳公祠和右粤欧阳公祠，不久前已修葺一新，祠堂内建起一道长长的文化墙，准备用来介绍该乡的文化历史及其相关资料，祠堂内其中您住过的庶务室，按照原样的物件保留下来；您曾经在篁庄公园休息的地方，现已重新规划，在村庄的天沙河对岸建成篁庄公园，呈长三角形状，采用堆坡造景设计方式，碧道时而并列，时而分开，错落有致，高低分层，坡度平缓，适合跑步与骑车。公园占地面积五万平方米，沿着河岸环绕篁庄，设有绿道、坐椅、儿童游乐设施、城市书吧、停车场等，岸上的葵林和凤凰树特别好看，每年的五六月，火红的凤凰花开，映照碧水。九十年前，您是搭一条大篷船从天沙河离开篁庄去新会的，您曾经上落的码头和观看游泳平台现已被石堤栏杆所取代，那弯弯的河道曲线，以及有近九十年岁月的篁庄桥，在树木点缀映衬下，成为这座城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而今的篁庄是蓬江区环市街道办事处辖下的集体经济组织，随着城市的扩展，已由原来传统经济以农业为主，逐步形成以物业经营为支柱，以房地产为龙头的产业结构。经过多年的发展形成了四区、两街、一园、一广场的物业格局，即四个工业区，两条街分别是汽车专卖店街和美食街，一个火炬高新技术创业园和一个中邦国际装饰广场。这些都是告知巴老的篁庄新状况新信息。顺带告知巴老最关心的当地教育状况，就是离篁庄二三公里路程的五邑大学，是江门市于1985年建立，是以工科为主多科性大学，成为这座城市高校教育一张亮丽的名片。

三

九十年了，巴金在旅途写成的《鸟的天堂》随笔，发表后，名扬全国，并成为小学课文的教材。一篇散文发掘出新会的著名景点，可见巴金当年独到的眼光。

位于天马河上的沙洲，那棵独木成林的榕树，自明代万历年期间种下，逐步形成各种鸟类的栖息之地，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巴金当年在陈洪有、叶渠均、梁朝令等朋友陪同下，两次到“雀墩”观察，碧绿的叶子，垂下的气根，横斜的树干，巴金还以为是多棵榕树，却被朋友纠正告知是一棵树时，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们拍掌观鸟，“一只大鸟飞起来，接着看见第二只，第三只，我们继续拍掌，很快地树林变得热闹了。到处是鸟声，到处是鸟影。”

而今的新会小鸟天堂已成为国家湿地公园，以前占地不过百亩的景区，在过去的十年，尤其是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引领下，湿地公园占地面积63万平方米，总面积274.62公顷，湿地率84.8%，区域内生态系统稳定，物种资源丰富。园内主要有白鹭、池鹭、夜鹭和牛背鹭。据统计，区域内有鸟类105种，栖息在这里的40多种鹭鸟达3万只，也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鹭鸟孵化基地之一。吸引各种鸟类前来越冬、繁衍。小鸟天堂还是全国最大的天然观赏鸟的乐园之一。

　　敬爱的巴老，1984年，您的好友陈洪有请您题写“小鸟天堂”四个大字，虽然那时您已有病卧床，握住钢笔的手微有颤抖，仍坚持两次题写，还嘱人加粗其笔划。现今采用的是您第二次的题字，这四个大字和落款镶嵌在景区的门口上。

九十年了，特别要告知巴老，当江湛铁路作为中国“八纵八横”高铁网中沿海快速铁路修建，要经过“小鸟天堂”时，设计者为保护这里的自然生态景区环境，用科研力量为小鸟保驾护航，打造一条全长两公里的全封闭声屏障通道，力求将高铁经过的噪声降低，以利于各种鸟类在这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这道屏障共投资1.8亿元，于2017年兴建，第二年建成并投入使用。被称为中国最美铁路，是全球首例高铁全封闭声屏障，为中国高铁建设形成一整套全封闭声屏障设计和建造技术，填补了列车气动力效应吸音降噪研发的世界空白。

　　从天马乡清末民初制订爱鸟护鸟的乡规民约，到而今“小鸟天堂”高铁路段全封闭声屏障设计和建造，这一创举，让我们看到，这里展示了一幅鸟与树、鸟与人，人与树和谐共处的生活图景。我以为，契合了古老中国顺应自然、和谐相处、依存共生、天人合一最朴素的自然生态观和发展观，为今后的生态文明树立了标杆，其意义深远。

四

九十年了，新宁铁路还在吗？那个地方还有火车吗？敬爱的巴老，我怀着平静而又喜悦的心情告知您：已翻开新的一页。

当年为了探望一位朋友，做了一次新宁铁路上的旅客，您是这样写道：“南国的风物的确有一种迷人的力量。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是显出梦景般的美。”在您笔下茂密的绿树，明亮的红土，还有稻田、房屋、河水、碉楼等景物，“是很平静，很美丽的。”这是巴金乘坐新宁铁路上的火车所见到的情景，记录在《机器的诗》篇章里。只可惜，新宁铁路于1938年底在侨乡大地上消失了。其原因是新宁铁路在抗战期间，沿途遭受日军飞机的空袭、滥炸，以及国民政府为防止日军利用铁路推进而下令拆毁。让人不无惋惜、唏嘘与感慨。

　　新宁铁路是一条从广东台山至新会境内的铁路，建于清光绪年间，由台山旅美华侨陈宜禧主持建造，1909年通车，是全国最长的侨办民营铁路，中国第二条民办铁路。它从筹备、设计、修建、经营到管理都是由中国人独立完成。从这一点看到，陈宜禧独立自主、奋发图强的精神，在那个年代是何等宝贵！

巴金以诗一般的语言描述其见闻，包括在新会牛湾火车驶上轮船渡江的情景，工人在轮渡上操作管理机器，指挥轮船等细节，在他看来，“我看着这一切，我感到一种诗情，我仿佛读一首真正的诗。于是一种喜悦，差不多使我的心颤抖的感情抓住了我。这机器的诗的动人的力量，比诗人的作品大得多。”巴金赞美机器，赞美机器的力量，机器工作的巧妙，机器运动的优雅，机器制作的完备，机器是创造的、生产的、完美的、有力的。其喜悦溢于言表。赞美在轮船上操作机器的工人，对他们的劳作比作一首好诗。总之，“这是新宁铁路上的一段最美丽的工程。”

　　九十年了，那一段美丽的工程，机器的诗，在跨入二十一世纪后，在侨乡大地再次呈现，那首机器的诗又续写新的篇章。可以告慰敬爱的巴老，这是中国人走进新时代，迈向新舞台，向世界展示最壮丽的诗篇。

2011年，中国铁路江门车站投入营运。是广珠铁路、深湛铁路、江门铁路的交汇车站，也是《粤港澳大湾区城际铁路建设规划》珠西枢纽中的主要车站。2017年江门南站更名为江门站。江门站总建筑面积25.45万平方米，站房面积5.45万平方米，站场规模为8台27线，设计最高日旅客发送量7.15万人次。

　　敬爱的巴老，特别告知您，江门站站房以“生命之树，小鸟天堂”为设计理念，造型灵感取自您笔下独木成林、万鸟齐栖的数百年古榕树。江门站从外形设计来看，颇像一棵大榕树，那一根根的气根或树干自上而下扎根土里，向上伸展而交叉编织，托起树冠，开枝散叶，象征着枝繁叶茂。而进站区设计融入“筑巢引凤”的理念，与站房“生命之树”相呼应。候车室设计融入“珠西明珠，侨乡精神”的理念，葵树树叶形状吊顶，寓意侨乡人民经过几十年漂洋过海的艰苦奋斗到落叶归根。

告知敬爱的巴老，江门站而今是中国“八纵八横”高速铁路网途经城市的重要节点。中国铁路从建国初期的2.1万公里，增加到现在的15.5万公里。从“四纵四横”的路网布局，到目前的“八纵八横”高速铁路规划布局，路网由点到线，由线织网，由疏至密，越织越密。据统计，至2022年止，中国高铁营运里程已突破4万公里，居世界第一。

　　九十年了，敬爱的巴老，当年您赞美的“机器的诗”，中车集团轨道交通车辆有限公司已落户新会，到如今拥有每年新造400辆生产能力，成为集研发、生产、检修、高端配套全链条轨道交通车辆的生产基地。新一代的科研人员和生产工人，是真正懂得“机器的诗”的诗人，是他们独立自主的创造和创新，是他们让“和谐号”和“复兴号”的高铁驶入中华大地，为锦绣山河铺展崭新的诗篇。

九十年了，敬爱的巴老，您留下的一篇篇文字，而今有了回响。天堂上的您，一定会听到。敬爱的巴老，相信您一定愿意听到这样的诗篇。

2023-10-3至11-9 写成初稿 2023-11-11 定稿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