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抗癌的路上（三）——复发以后的艰辛与快乐

李卫英

　　

确诊为胰腺癌晚期后，我经历了化疗——手术——再化疗。2022年12月肿瘤标志物是5，体感越来越好，头发也开始又长岀来，由光头变成了“寸头”，女儿打趣地说：“看上去别人会以为老妈是刻意留的时尚发型呢。”

　　然而，就在我及家人似乎看到了曙光之时，2023年3月在海南的时候肿癌标志物便从个位数又开始上升，到了29，但是还是正常值（正常值的上限是37）。4月中旬回北京以后一测已经是89了。马上做了加强CT，但看不出有变化。于是又测了一次肿瘤标志物，升到了230多。医生让我一周后再测一次，又升到340，一周疯涨100多。

医生也为难，因为当时从加强CT看不到明显的影像结果，就不能用化疗药。北京肿瘤医院的化疗主任建议我一个月后再做一个petCT，但是，老公却不同意，坚决要求医生马上为我开pet CT检查单，老公认为即使检查结果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图个安心也有价值。

没想到，两天后pet CT的检查结果清晰地看出腹腔有癌细胞复发、转移，确诊：胰腺癌四期！

现实如此无情，一次次的给出希望，又一次次的破灭希望，刚刚让你看到一丝曙光，又给你来一个过山车，重新将你拖回地狱。

好在老公当时的决定及时发现了复发转移，如他自己所说，他是我的“守护神”。医生立即安排了为期四个半月9次连续化疗，方案是输白蛋白紫杉醇+口服卡培他滨。 我心里想：从医生口中的化疗次数是那么的轻描淡写，而对于我们病人来说，真的有点“残忍”，每一次都太不轻松，需要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勇气。但是为了活着，还能怎么办？

在我很沮丧的时候，除了亲友们的关怀，周围一些病友的态度也在影响着我。有一个胰腺癌晚期、失去了手术机会的病友关注着我pet CT的结果，知道我复发转移后，给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多大点事儿啊！”还有更绝的，当另一个患者知道我是胰腺癌四期后直接问我：“那你还治疗干什么呢？”我被她问楞了，但是依然认真听完她的见解……他们看似生硬的传递，却让我感受到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内心强大，对治疗不抱过高的期盼，反倒让我有一种被减负的感觉，释然很多。

一直以来大家对死亡讳莫如深。谈到死亡，似乎特别敏感。我也做不到从容、优雅、平静，但是不怕聊死亡，好像更符合我一直以来的生活态度，因为躲避只是自欺欺人，是绕不过去的。

我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病名以后也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从网上看到胰腺癌之所以被称为“癌症之王”，是一个1和5的关系。根据医学统计，胰腺癌确诊后1年的存活率低于百分之5，5年的存活率低于1%，即使是在美国，存活率也仅为10%。

而内心的声音只有一个：不想死，不甘心现在就死，对亲人有太多的不舍和牵挂。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Everybody has to die，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只是早和晚的问题，但是还是希望终点来得晚一些。余华在《活着》中写道：“我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我们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既然抗不过命运，那就只能顺其自然，接受现实。

与死亡相比，有时我更惧怕无质量的活着：无休无止地化疗，像是被钝刀子割肉。此外，每次等待检查结果很煎熬，像拆盲盒一样，又期待又担心，还有恐惧，滋味不好受。我还好，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瓜能吃能睡。而老公每次在我抽完血后，午觉则没了，睡不着，很揪心，一遍遍地在手机上查看结果……我有时会觉得这样活着挺难受的。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活着总是好的，和家人在一起，有亲人的爱和牵挂，还是要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爱我的人，要努力往前走，尽管很难。生病一年半，让我想明白了很多。 

　　被反复折腾之后，我似乎变得越来越皮实了。我活着的时候，总是忙忙碌碌的，住院的前一天还在给学生上课。在日本工作时同事告诉我：在日本有一种说法，属鸡的人是“忙”命，歇停不下来。如果我的命数已到，一定是上帝心疼我累了，带我去休息。既然上帝都安排好了，我们所能做的，除了接受一切，没有其他选项。于是我先请老公在化疗前把我刚刚长出来的头发剃掉。想想已经做了十二次化疗了，接着做下去，与其悲悲戚戚地抱怨，不如坦坦然然地面对，尽人事，听天命。

　　我做化疗是做一周，休息一周。休息的那周，去掉抽血检查、看医生、做心电图、办下次日间住院化疗的手续，其实只有五天的时间。开始的几次化疗感觉还能承受，我决定利用休息的五天去趟日本。正好女儿有空，女婿也放暑假了，去见一下我女儿的公婆，不想以后给自己留下遗憾。

第一次来大兴机场，很漂亮，人极少。

　　

到日本后，女儿给我订的都是日本超一流的顶级酒店，像星野酒店……我在日本工作11年，但是以前自己从没住过这样的。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女儿说不是！因为老妈玩也玩不了什么，所以住酒店一定要最好的，充分享受。女儿说，你应该享受一下顶级的设施和服务，作为对自己这一年多与癌王搏斗的奖励。朋友也说，你现在治疗花这么多钱换来的是受罪，而住高级酒店换来的是享受。的确，在位于东京最中心的酒店顶层17层泡露天温泉，旁边就是皇宫，抬头觉得离满天的星星很近，如梦如幻。

　　女儿在酒店给我报了一堂插花课。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东京学习插花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情了，时光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是我最喜欢的海胆和三文鱼籽，也只能各吃了一个解一下馋。

　　我和女儿一起从东京乘新幹線去了大阪，女儿的公婆和妹妹开车接我们。见面之后没有陌生感，特别好的一家人。

　　

　　十分漂亮的一个公园。

　　女婿用轮椅推着我在他家附近的这个的公园转，结果因为我到处拍照，赶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他的家人赶快往前面跑去买伞，六个人买了六把伞。女婿当时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我蒙上，自己却整个淋成一个妥妥的落汤鸡，很心疼，担心他被凉风一吹会感冒……

以前，我之所以觉得这个女婿还不错，主要是觉得他很有才华，而且因为女儿喜欢，我才喜欢。但是这场雨让我对他的喜欢大大加深了一步，把女儿托付给他，我应该放心了。突然觉得他很帅，很可爱呢。很喜欢他和他的家人。

　　这张照片是在大雨中照的。

　　在女婿家。两只刚见到我时还狂叫的小狗，很快便和我成了友好的朋友。

　　亲家两口子很了不起，把儿子培养成东京大学理论物理专业的博士，他们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感谢他们！

两家人在一起很快便熟悉起来，无话不谈，女儿的婆婆看我玩得兴致勃勃，完全不知疲倦，悄悄和我开玩笑：你是不是在装病？她去机场送我时，我们相约：在北京再见。我告诉她：我等你！她马上哭了起来。我赶紧打趣说：“你来中国时，我一定不装病。” 大家破涕为笑……

　　让我想不到的是，回到北京后肿瘤标志物居然降到15。

我想，自己之所以能够平静地面对苦难、癌症和死亡，能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活到今天，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字：爱！来自亲人、朋友的爱是源源不断注入给我的能量源泉；而爱家人，爱生活，爱生命是支撑我活着的动力。这，便是生命的本质吧？

2023.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