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临时街坊丫头儿的城南旧事

初仁

<p class="ql-block">我与临时街坊丫头儿的城南旧事</p><p class="ql-block">初仁</p><p class="ql-block">热热闹闹几个月,一拨接一拨地接待完“毛主席的客人”即外地来京串联革命师生后,屋子闲了下来,各方支援的被褥悉数拉走,留下满屋一地炕席草垫子。</p><p class="ql-block">屋子是我家后街31号中院的正厅,早年已被间隔成两个单元。紧西,面阔一间住赵家,说是一间前廊后厦规制实为两间。东面,踞旧物三级台阶而面阔两间实际四间者,为刘姓一家所居。</p><p class="ql-block">“破四旧”兴起,刘家偷偷摸摸又紧锣密鼓地将邻居素日里艳羡不已的古玩、瓷器、字画尽数销毁殆尽,以求自保,但终究没能躲过红卫兵抄家之厄,脸皮一薄,很快就搬走了。人搬走了,屋子就腾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尽管先前广播上说的待来年春里头再行恢复大串联事实上并未实行,但屋子却也没落闲,1967年春夏之际,又被街道派上了新用场,陆续安置了头年被红卫兵遣送原籍回流申诉人家三户。</p><p class="ql-block">三户人家扯铁丝挂床单示意界线,但各家家当不出两卷铺盖、两三团包袱、几样锅碗瓢盆和一架铁皮炉子,在廊子下面生火做饭。</p><p class="ql-block">他们一般不跟院里人搭讪热络,我有次好奇进屋看时,印象最深的是三家的男人都趴在地铺上写材料,枕头边一堆一堆的。不同的是有一家一双大人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一路遣送,一路回流。横是觉着只要跟着爸妈过活就好,其余大可忽略不计,小女孩依旧活蹦乱跳,满院子跑来跑去,告诉我她家姓杨。</p><p class="ql-block">杨家男主人病殃殃卧床,没见过他像另外两家男人那样进出走动,估计这也是他们家回流申诉的主要理由:没有劳力。</p><p class="ql-block">杨家小女孩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小姐,家道中毁后投靠寄居京城亲戚家。此时,她俩见天来照料父母和妹妹,生火,做饭,煎药,提水,洗衣服,直到天色擦黑才回去,反正那个时候也没了正儿八经的学可上。</p><p class="ql-block">我家既然后院,进进出出路过回数就多,听闻杨家母亲唤杨家小女孩的大姐叫做“丫头儿”。</p><p class="ql-block">“丫头儿”身材长相出挑,挺害人那种。后来又听说,她跟我一样六六届初中毕业生。根据事权属地管理原则推理,合该不出同一个城区甚至同一个街道辖区,但倒底上的是哪个中学,不知道。</p><p class="ql-block">我那时也懒的往学校跑了,跟同学一起琢磨动手学会了制作和弹奏秦琴,没事儿就在院子里拨弄一番打发无聊。</p><p class="ql-block">一次,弹琴赶阴凉赶到了中院正厅北檐下石阶上。弹了一阵,站起回身收拾,不经意抬头一看,猛然间看见报纸满糊的正厅后窗,揭开了一个小洞,露出一只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眼睛。见状,倏忽又躲闪开去。瞬间片刻,心里却呯呯跳个不停,赶紧回屋,不光琴从此罢手,打那过也要远远地绕几步走。</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过去。忽一日,杨家妈妈带着“丫头儿”还有小妹妹,大约是平时母亲小小不然有所接济的缘故,来找母亲说话。进得家来,先说后院原来这个样子还真没来过,然后对母亲说,申诉结果遥遥无期,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过两天就要暂时回乡下等候消息。</p><p class="ql-block">两家母亲坐着说话,两家孩子分侍两侧。轮到话头夸奖对方的孩子时,冷不丁杨家小妹妹插话,朝我冲口而出:我姐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老看你。</p><p class="ql-block">一时间,个个愣住,我则紧张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按小说家言,此刻“丫头儿”应该飞红涨脸夺门而逃才对。但她没有。她脸倒是涨了个通红,双眼却直狠狠地死盯着我,像是我有义务说上一句半句把这档意外事件给了结了似的。可我想的却是,你骂个妹妹胡说八道不就也遮过去了。</p><p class="ql-block">两家母亲回过神来,这个左瞅瞅右瞅瞅,那个左瞅瞅右瞅瞅,相对抿嘴一笑,把话头岔开,闲话几句,起身散去。</p><p class="ql-block">那时,北大荒已来员到各中学推介招人,虽然还没到正式报名环节,但北大荒的命我已服服帖帖认下。由是,心里别样冒出个念头,要么顺着我,要么奔着她,跟杨家“丫头儿”结个伴儿到一处去。</p><p class="ql-block">可是,从始至终到了不知道她是那个中学的。按说既然奔赴革命召唤,托个关系找北大荒来人通融下应该不难,算不上框外,但老天爷上哪找谁通融去?</p><p class="ql-block">两天后,杨家妈妈来家辞行,我随母亲送到当街大门囗,只见两辆三轮平板车早已装载妥当。一辆,卧病的杨家爸爸蜷着身子躺在铺盖上。一辆,绳子捆绑着几卷铺盖、几裹包袱和锅碗瓢盆,说话就要上路。</p><p class="ql-block">我抱着最后的期望想发生点什么,比如说她能塞给我一个小纸条,也甭别的,只要写上“xx中学杨XX”就成。没承想,“丫头儿”扶着车上的行李就这么走了。难为她走了几步还回身看了一眼,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直到消失在胡同西去拐弯处。</p><p class="ql-block">回到家才想起,自己右手手心里倒是攒着个揉搓得皱皱巴巴小纸团来着,写的是:六十三中三六班初仁 。★</p> <p class="ql-block">🔻旧时北平地图中的兵馬司後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