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长城十三关(拾贰)阳关·感受苍凉

吾谋

<p class="ql-block">阳关,西汉时开始设置的关隘。其遗址在今天敦煌市东南面约60公里的大漠戈壁中。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朝廷对河西走廊地区进行行政区划调整时,从酒泉郡中分置敦煌郡,同时设立了阳关。至此,大汉王朝在河西走廊这一战略要地“列四郡,据两关”的布局宣告完成。所谓“四郡”即敦煌、酒泉、张掖、武威,“两关”即玉门关和阳关。</p><p class="ql-block">阳关和玉门关一样,都是军事重镇,也都由都尉带兵驻守。在西汉官制中,都尉为中高级武将,秩比二千石,即每月俸禄为100斛(石),每斛约120市斤。由此可见,守阳关的职责很为朝廷所看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西汉地图上两关的位置。</span></p> <p class="ql-block">玉门关和阳关之间有长城连结,其间设置了多座塞垣、亭障、烽燧的点线排列方式,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长城北面的疏勒河,则是天然的屏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向西域进发,北路出玉门关,南路出阳关比较合理。</span></p> <p class="ql-block">当时,从中原向西域及中亚、西亚进发商道即后世所说的“丝绸之路”。北行出玉门关,经吐鲁番、疏勒,到喀什后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费尔干纳盆地(今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交界地区)。</p><p class="ql-block">南行则出阳关,从若羌、且末,同样到喀什后翻越帕米尔高原,到达今天塔吉克斯坦伊塞克湖一带和伊朗境内。</p> <p class="ql-block">由此可见,两关分扼天山南北路的咽喉,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考古发掘表明,阳关故址面积有10多平方公里。之所以叫“阳关”,是因为它在玉门关的南面,而中国古代确定地名的普遍规则是:“山南水北谓之阳”。同样,出阳关通向西域的大路,被称为“阳关大道”。大诗人王维有"绝域阳关道,胡沙与塞尘”的诗句。</p> <p class="ql-block">从汉武帝建元三年(公元前138 年),张骞第一次奉旨出使西域,大漠戈壁上亘古洪荒的景象就让人胆寒,道路也极其艰险,“行旅负水担粮,履践沙石,行人唯以人畜骸骨及驮马粪为标验”。可见,从那时起,阳关以西长路迢迢,途中唯一的景色就是比荒凉更震颤人心的苍凉。</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图为手持旄节骑马向前的张骞像)</span></p> <p class="ql-block">两千多年过去了,我相信大漠戈壁上的风刀霜剑、漫漫黄沙,足以剝蚀、摧毁、掩埋一切人类活动的痕迹。</p><p class="ql-block">因此,当第一眼看到西汉王朝留下的烽燧、长城时,内心被深深地感撼!</p> <p class="ql-block">眼前这座烽燧矗立在叫墩墩山的沙丘上,它是用黄土夹芦苇砌筑而成的,&nbsp;一条马道直通顶部。它占据了阳关关城的最高处,如果站在顶上向西望,浩瀚的戈壁滩一览无余,向南则可远眺阿尔金山,因此被称为“阳关耳目”。</p><p class="ql-block">两千多年的岁月,让“阳关耳目”早已不复当年的高大伟岸,现在的残高大概不足5米,四方形的棱角也变得不那么规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不同于一千多年后明长城上砖石砌筑的空心敌楼,汉代的烽燧都是实心土台,日夜驻守在上面燧长、燧史和戍卒们不但辛苦,而且还要高度警惕,一旦发现敌情,必须按规定的程序发出报警讯息。出土的汉简中记载的烽火台《品约》(操作程序)规定:“匈奴人昼入…举二烽,蓬一,燔一积薪”,“夜入,燔一积薪,举坞上离合苣火,毋绝至明”。</p><p class="ql-block">所谓举“蓬”,是在烽竿、烽索和滑轮组成的烽架上,升起醒目的标志旗;“积薪”,则是芦苇、红柳、芨芨草、胡杨枝等堆积的柴火堆;“离合苣火”,则是用芦苇、芨芨草捆扎成苣,点燃两苣后,时而将其分开,时而两苣合在一起,向其他烽燧示警,整夜都不能熄灭。</p> <p class="ql-block">烽燧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亭子。大概是后来修的,也是仿“长亭饯别”的古人意趣。不知是建造者的匠心,还是因为地貌变化,沙丘的轮廓线和亭身的透视距离被压缩,远远看去,画面倒别具美感。</p> <p class="ql-block">一个木质车架被放置在沙丘上,可能是因为干燥和风沙的洗礼,木头的色泽和质感与周围的环境很协调,平添了一种岁月幽远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查了一下史料,在两汉时期,与长城沿线并行的还有邮传线,这种车叫“传车”,是马拉着供驿站的吏卒们传递公文、信件及接送往来官员之用。</p> <p class="ql-block">远处的马拉车大概就是仿古代的“传车”而造的。</p> <p class="ql-block">站在阳关的戈壁滩上,天高地阔,极目远望,能看到天之边缘、地之尽头,看到天地相接之处,但却罕见人迹。即便是今天,即便是已经成为热门旅游景区,十多辆大客车拉来一大批游客,进了特别空旷辽远的景区,散布到天地之间,瞬间就成了稀稀落落和星星点点。</p> <p class="ql-block">旅游景区内的“人烟稀少”的奇景,不但我第一次遇见,其他人大概也觉得很稀罕。所以,站在“阳关故址”碑前的“黑衣女侠”和仗剑行走的“红衣女侠”,也都成了一景,游人们纷纷用手机、相机把她们作为拍摄对象。</p> <p class="ql-block">“树木丰茂,荫翳蔽日。花草葱笼,五彩缤纷”,在其他地方,应该是旅游景区的常态。而戈壁上的阳关不一样,独树成荫,数树成林,反倒是让人不忍把视线移开的独特景致一一无边的黄沙、石砾中,独立着一棵绿意盎然的小树,该是多么养眼,多么让人珍惜呀!</p> <p class="ql-block">我问景区的工作人员,为什么在“阳关耳目”旁边只有几棵孤零零的树。他说,种了不少,只活了这些。</p><p class="ql-block">难得见到如此珍贵的树,我特地蹲到树下,享受了一回珍贵的阴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关城里仿古兵营。</span></p> <p class="ql-block">距“阳关耳目”烽燧60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汉代守边将士们的后勤基地一一河仓城,从西汉到魏晋,都是西北边境线上重要的军需仓库。沿长城戍守的将士们都要到这里领取粮食、草料、兵械、衣物等等。</p><p class="ql-block">虽然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成了一片让人心里恻然而又生敬畏的废墟。但是,能看得出当年的风采,规模宏大并坚实牢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猜想这墙上的巨大孔洞大概是贮存粮食通风之用。</span></p> <p class="ql-block">现在的保护措施比较完备,一旦有人靠近警戒线,喇叭里马上会传来提示、告诫的声音。可是,上世纪初年,中国极度贫弱的时候,这里就像是外国探险家们的后院一样。</p><p class="ql-block">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曾两次来到这里。他写下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时间在这片长期滴雨未下、没有流沙、也没有遭到侵蚀的土地上好像失去了破坏能力。”感慨大自然用了两千年时间,居然没能摧毁这座土筑的仓库。</p> <p class="ql-block">后来,美国人彼得.海斯勒也来到了这里。这家伙对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废墟毫无敬畏,竟然在墙根下搭起起了帐篷,听着呼啸的风声,他写下当时的感受:“那风从戈壁滩上吹过来,一直灌进这座废墟里。我躺在那里,听着那首曾经撩动汉朝兵士心扉的风之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这个烽燧名为河仓燧。</span></p> <p class="ql-block">汉长城规模惊人,仅甘肃境内就有1200多公里。西段从玉门关过罗布泊,直到库车。东段则起自兰州,连接内蒙居延塞和白羊河塞,直到玉门关。</p> <p class="ql-block">离河仓城不远处的这段汉长城,是用沙石、黄士、芦苇、红柳、芨芨草等层层夯筑叠压而成的。它的结构非常清晰,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层左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虽然气候干燥,极少下雨,但两千年的时光的冲刷,还是让这段汉长城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不知它还能坚持多久?但终究有一天,它会湮灭于无形,化成戈壁上的无数沙粒尘土的模样。</span></p> <p class="ql-block">不知枯了多少年的树,和远处的烽燧遥遥相望,像是在诉说着彼此的孤寂和苍凉。</p> <p class="ql-block">不过,所有后人体会到的所谓苍凉,都不如大唐诗人王维诗句中的苍凉来得深刻,直击人心:</p><p class="ql-block">“渭城朝雨浥轻尘,</p><p class="ql-block">客舍青青柳色新。</p><p class="ql-block">劝君更尽一杯酒,</p><p class="ql-block">西出阳关无故人。”</p><p class="ql-block">内心的苍凉,无法消除,“更无别计相宽慰,故遣阳关劝一杯”(白居易诗《答苏六》)。</p> <p class="ql-block">都不如嫁到乌孙(西汉时西域邦国之一,在伊犁河谷一带)的细君公主内心的孤苦、苍凉:</p><p class="ql-block">“吾家嫁我兮天一方,</p><p class="ql-block">远托异国兮乌孙王。</p><p class="ql-block">穹庐为室兮毡为墙,</p><p class="ql-block">以肉为食兮酪为浆。</p><p class="ql-block">居常土思兮心内伤,</p><p class="ql-block">愿为黄鹄兮归故乡。”</p> <p class="ql-block">都不如蔡文姬如泣如诉的歌声凄切、苍凉:</p><p class="ql-block">“夜闻陇水兮声呜咽,</p><p class="ql-block">朝见长城兮路杳漫,</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故乡隔兮音尘绝,</p><p class="ql-block">哭无声兮气将咽。”</p> <p class="ql-block">都不如《阳关三叠》反复咏唱的生离的苍凉:</p><p class="ql-block">“霜夜与霜晨,</p><p class="ql-block">遄行遄行,</p><p class="ql-block">长途越度关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顾恋不忍离,</p><p class="ql-block">涙滴沾巾。</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无穷的伤感,</p><p class="ql-block">楚天湘水隔逺津,</p><p class="ql-block">期早托鸿鳞。</p><p class="ql-block">尺素申,</p><p class="ql-block">尺素申,</p><p class="ql-block">尺素频申。”</p><p class="ql-block">正可谓“三叠阳关声,两行铅水泪”(宋朝李新诗《别莫倩赴茂林》)。</p> <p class="ql-block">想到这里,顿觉醒悟,如王勃所言:“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在天高地阔、“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环境中,没有强大精神力量的支撑,人生该是何其悲苦?心境该是何其苍凉?</p> <p class="ql-block">顺便也明白了一件事:佛教进入中土之前,为什么先在西域、敦煌、河西走廊盛行?为什么法显、鸠摩罗什、玄奘等高僧弘扬佛法的足迹都是自西向东?</p><p class="ql-block">除了离佛教发源地更近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西部的人们更需要心灵有所皈依,更需要用佛法来充盈内心,以此来对抗无边无际、如影随行的孤寂和苍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