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相照，一世战友情

阿德(林建德)

　　从军近二十载，多次变换岗位，结交无数战友。从部队转业后，多次参加战友联谊会，每次都感受颇深，但真正让我铭记在心、永不磨灭的却是不远千里探访铜鼓战友的那一趟。

江西宜春市铜鼓县位于与湖南交界的赣西北，是当年“秋收起义”的发源地之一，毛泽东同志在这里曾经有一次虎口脱险的经历。

有道是“铜心铁胆老战友，鼓乐齐鸣迎远亲”，阔别四十多年后，2019年5月9日我们二十多名福建籍战友应邀来到铜鼓，参加他们光荣入伍五十周年的庆祝活动。当晚入住县城温泉景泰酒店，第二天上午便有几辆小车接我们到五华里外的一个小村庄，汽车停在公路边，我们步行进村，忽听得锣鼓喧天，爆竹劈劈啪啪响个不停，村头竖着一道欢迎战友的红色充气拱门，乡村小道上铺着一米多宽的红色地毯，足有四五十米长，延伸至今天聚会的主会场——帅明池战友的家。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普通但宽敞明亮，屋前是晒谷场，左手边搭了间敞棚，可以放下两张圆桌，桌上早备好茶水、糖果花生。

铜鼓战友有一个联谊会组织，选举了五名理事，帅明池当过多年的乡长、乡党委书记，德高望重，被推举为召集人。欢迎仪式由邓东桂主持，帅明池首先致欢迎辞，接着请我们外地战友代表讲话，事先没有准备，按照战友会的规矩，此时不讲农村城市、不比官大官小，谁当年是部队的最高领导，谁就是首长。于是原三连副连长、来自福建连城县的66年入伍老兵钱旺星被请上主席台，经过短暂酝酿后他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致辞。短暂的开幕式后，好戏才真正拉开帷幕。

盛情迎战友

集体合影，前排左一为本文作者

　　一、能歌善舞乐友队

接着是自由交谈时间，各自寻找熟悉战友，分四个执勤连、警通连以及营部合影留念。

离开饭前一个小时，文艺表演开始，乐队颇有专业水平，乐器有手风琴、电子琴、二胡、笛子、锣鼓等，歌舞则是军嫂们的拿手戏，独唱、合唱、小组唱，扭秧歌、健身操，快板书……让人目不暇接。最后我们的帅总亲自登场与易石桂夫人来一段京剧《智斗》，分别扮演刁德一和阿庆嫂，胖胖的易石桂则客串胡传魁，表演惟妙惟肖，让大家捧腹不已。不说演出水平怎样，舞台表演效果绝对不输给专业剧团。

从演出前开始到演出结束，我始终关注着那位最忙碌的人，从布置舞台、摆弄音响到调度演员上场，都有他的份，一副导演派头。收场时，我凑上前大声叫道“戴胜民”！他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也难怪，74年下半年我提干任营部书记，小戴是通信班班长，75年初他就退伍离开部队。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他的模样一点没变，还是瘦瘦的结实精干，只是岁月让他的眼窝有些塌陷，眼角不少皱纹，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嘻嘻的模样。在营部时他就喜欢唱歌，经常晚饭后躲在会议室关起门来学歌子。听到我报出名字，他挺不好意思，说年纪大记忆差不认人，开几句玩笑后，我向他了解他们这支军哥军嫂小乐队的情况，他介绍说，原来每年战友聚会，都是上宾馆酒家，酒足饭饱后各自回家，总觉得没有部队的气氛，有人提议唱歌助兴，又不记得歌词。“刚好我喜欢乐器，老婆喜欢唱歌，有一群歌友舞友。这几年，战友聚会多了，我就想到把爱好音乐的战友和军嫂叫到家里练习排练，关键时刻能露一手，大家热情很高，加上生活富足了，子女大了，时间充裕，排练变成了每个人的爱好”。

“既然成员是军哥、军嫂，我们这个乐队就要突出军队的特点，你看，我们的保留节目《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这三首歌每次战友聚会必唱，其他的红歌，如《十送红军》《送别》《十五的月亮》等等也唱得不错，声情并茂，当然我们也不会拒绝流行歌曲，但主流还是红歌。后来日子长了，我们这个小乐队在当地小有名气，不光是我们战友聚会，外面有些节日活动或民间喜事也会请我们去凑凑热闹”，戴胜民进一步补充道。听到这里，我有些汗颜，小山城战友的文化层次一点也不比大城市差！

军哥军嫂能文能“舞”

　　二、帮扶济困胜兄弟

第二天联谊会安排我们去排埠镇参观秋收起义纪念馆，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第三天游览新开发的江西旅游胜地汤里。中餐和晚餐则由几名战友轮流宴请。第二天晚餐安排在县城一家餐馆，联谊会另一名召集人邓东桂在开席前介绍，这是原三连文书何宗贤特意招待战友的，原先并没有安排他做东。何宗贤念过高中，文笔不错，退伍后安置在县文化馆，后来提拔担任乡武装部长，五十岁才调回县政府任爱卫办主任，可惜2014年一场大病，导致中风行动不便，讲话不太利索。席间，老何由夫人搀着，一桌桌轮过去向大家敬酒，把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让人欣慰的是他的二儿二女都个个出息，两个在外地工作，两个在老家，今天代父敬酒的是老大，长得一表人才，说话谦虚得体，真为老何高兴。接下去，战友互相走动、互相敬酒，场面热闹非凡。有的是夫妻来敬，有的是军嫂成群结队来敬，对她们，我们这些外地战友一点招都没有，她们特别有耐性，一来就给你杯中斟满酒，看着你喝光才肯离开。

席间，我发现一个“秘密”，好像女的总比男的多，为此我特地问了老帅，老帅告诉我军嫂中有四位是已过世战友的遗孀，她们参加战友会活动的积极性却一点不比别人差，联谊会不要她们交会费，可她们每年都没拉下，说是在帮丈夫尽义务。每年照样邀请战友、军嫂去家里聚餐。今天敬酒，她们集体出动，落落大方，无愧“另一半”的风采。

另一位“出镜率”颇高的是个女孩，她叫任小英，是战友任坚春的女儿，自己开办一所培训学校。老任身体残疾，行动靠轮椅，每次战友活动都由女儿推着来参加。小英三十来岁，长相甜美，行动风风火火，颇有当年乃父之风。她善于接待应酬，擅长拍摄照相，场内场外到处是她的身影，给我们战友会留下许多宝贵镜头。老帅说，下一代与我们多少有些“代沟”，没有多少话讲，但我们要求他们做的事绝对不会违背，就像小英来帮忙接待，还有你们乘坐交通工具，都是我们孩子帮你们开的车，景区也是他们帮联系的。

我想起头天老帅介绍他们战友会互帮互助的情况时特别自豪。当年战友们退伍后各奔东西，有的上学提干，有的分配县城企事业单位工作，更多的是回乡务农，经济条件千差万别。有的战友更不幸，自身或亲人病残，这样的困难户大约五六户。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联谊会把这部分人作为关照重点，每年春节前，理事会的成员都要开着小车把红包、粮油和战友的心意送到困难户家中，嘘寒问暖，唠唠家常。老帅笑称，这些人住得分散，有的家在穷乡僻壤，路又不好走，整整一天才能跑完，颠得屁股疼。还有一项工作是看望生病住院的战友和亲属，带上水果和几百元钱去慰问，让他们感受战友会大家庭的温暖。今年八月，王和贵战友患食道癌住院，我们在战友群中发起捐款，短短几天就筹款上万元，其中也包括你们福建的战友傅春成通过水滴筹捐款3000元。今年九月，杨元华战友突发脑梗在湖南浏阳市医院住院，我和邓东桂等五位战友驱车一百多公里前去探视。他出院后先后又有二十多位战友、军嫂自发去家里探望，给病人很大的慰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成立以后，我们主动上门汇报工作，入伍五十周年庆时邀请领导到会讲话，鼓舞士气。谢信光战友在连队是模范饲养员，立过三等功，退伍回乡工作成绩突出，先后被评为“模范保洁员”“优秀共产党员”，每年八一，县里主要领导都会亲自带队登门慰问，这也是我们战友会的荣誉。这几年，我们还把困难户造册报送事务局，每人得到一千至二千元的补助。

参观“秋收起义”纪念馆

游览江西风景名胜汤里

何宗贤战友

已故战友的四位军嫂独立撑起“一片天”

邀请政府部门出席参军五十周年庆活动

政府领导向五户病残特困户发慰问金

　　三、凝心聚力联谊会

今年五月，独立营一连战友在南昌聚会，我是二连的没有参加。会后，老帅和樊正义给我发了一些聚会视频。老帅应一连战友要求在聚会上作了二十分钟的发言，介绍铜鼓战友联谊会的做法与体会，我很受感动，提议他们把事迹写成长篇报道向省市有关部门报送或向省报投稿，老帅很谦虚，说还没有这个打算。于是我通过微信与老帅视频，算作一次采访吧。

首先，我询问了联谊会组织架构。老帅说，其实当初也没建立什么组织，战友中有几个热心人，充当一下联络员，偶尔邀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后来大家都老了，有的退二线，有的带孩子，时间较充裕了，反而越思念起在部队当兵的日子，历历往事好像就在昨天发生一样，很想找人倾诉。我们理事会的五位理事你都熟悉，我和邓东桂当过多年乡长、党委书记或县政府局长，邓东桂称得上是我们战友会的总导演、大管家，每次重大活动他出力最多。樊正义当过幽居乡中学校长。戴胜民是你的直接下级，不用我介绍。潘以元，就是那位高高大大的帅哥，也曾担任过多年的“村官”，其实他老婆温明华知名度更高，退休前她当过乡计生办主任，大家都称呼她为“三嫂”，不仅歌唱得好，还是乐队的主持人、军嫂的代言人，出得了大场面。这里我要提提樊校长，每次活动标语口号、写写画画、拍照合影等等都出自他手。我不住点头，其实，铜鼓战友中我最熟悉的就是樊正义，当年在二连，他年长我三岁，是正牌的“老三届”，全连学历最高，能写一手好文章，曾被南昌警备区宣传科选去驻《江西日报》的报道组。这些年一直活跃在微信群和《美篇》中，不愧是当校长的，出口成章，好诗好句信手拈来，他性格开朗幽默，自诩“快乐的小老头”，我们长年保持联系，铜鼓战友的信息通过他的渠道及时得以了解。

谈到办联谊会的初衷，帅明池动情地说： “说实话，当理事是件费心费力的事，要热心、有责任感，又要有点奉献精神，经济条件还要相对较好。我们这些当过干部、教师、家住城关的不能退让，不能推给那些居住偏僻乡村、生活压力重的战友。当年，我们在独立营的铜鼓兵51人，2019年你们来时在世的35人，这几年又走了两个，你看我们2019年八一节是在龚吉文家中过的，现在他也去世了！我们几位理事都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一是要让在世的战友快乐地活在当下，二是给后辈做个榜样，让他们珍惜友情，懂得感恩。”

“联谊会的工作，除了以前讲的文化娱乐、帮扶济困两大项以外，再有就是当好联络员，联络本地战友，也联络外地战友，不让一个战友掉队，像赵勇，上高县武装部长转业后在市人大工作，是正处级干部，现在他同样逢叫必到。有些南下干部的子弟，近几年也联系上了，大的活动他们都会从外地赶来参加，并主动上交赞助款。其实，我们的战友个个是好样的，如张继凤腿疾装了假肢，每次活动拄着拐杖从百里外的农村赶来参加。住边远山区的还有邱光华等五位战友，他们也是一次不拉。又比如交会费，我们根据各家的经济状况，分三种情况，分别交200——500元不等，特困户和战友遗孀不用交，但他们都如数交足，黄良仁、戴教福等特困户还提前超额交费。家住城关的战友每次活动都自告奋勇，从通知、布置场地到接待，个个争先，把自己当成主人，尽地主之谊。其实服务都是相互的，全体战友们的支持和配合深深感动着我们，是我们做好服务的巨大动力。

第四项工作是组织开展各项活动，有几条硬性规定，战友家红白喜事必须参加。像前年钱星亮战友在宜丰县去世……”，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不由得心底一沉，悲从中来！钱星亮是湖南人，早年随父母来铜鼓落户，十八岁从铜鼓入伍，分配在警备区卫生科当卫生员，与我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朝夕相处，我那时是放映员。他是个小胖子，脸圆圆的，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脾气好得像绵羊，打针配药细致入微，大家都喜欢他，刚好那时放映《林家铺子》，是作为反面教材供批判用的，里面有个反派人物叫钱老板，于是大家都管小钱叫“钱老板”。后来他父母再一次外迁，定居在宜丰县，他退伍后也在宜丰落户，人生地不熟，生活过得并不如意。“我们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集合二十多位战友，开着五六辆车赶到宜丰。按照当地习俗，一般丧事就是请道士念念经，管乐队吹吹了事，可是老钱一家来自外地，亲戚朋友本来就少，不免冷清。千万不能被人看扁了！我们挺身而出，主持操办丧事，开追悼会，致悼词，送花圈，向遗体告别，每个环节都规范操作，显得庄严隆重。外人刮目相看，都竖起拇指夸我们战友情深义重。”

“再一项规定是每年的八一纪念活动大家必须参加。我们不搞排场，不主张去什么宾馆酒家，而是战友轮流坐庄，像到龚吉文家那次，他家祖居排埠镇垌坊村，山高林密，空气清新，场所是土坯房，墙上挂一条庆八一的横幅，吃着他们家自种自养的蔬菜禽蛋，军嫂们自己下厨，别有风味”。

老帅接着介绍说，这些年，联谊活动扩展到全国各地的战友，通过我们热情邀请，先后有100多位来自北京、浙江、福建以及江西本省的战友来访。我们也六次组团出访，光你们福建就去了两次，还去了萍乡、武宁、上高、宜丰等地探望战友，不管走到哪里都受到盛情款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们这一生，值了！

一边听着老帅介绍，我一边想着心事，忽然记起一句歌词：此生无悔，因为有一段当兵的历史；此生无憾，因为曾有生死与共的战友相伴。

与老帅的视频结束，我的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铜鼓战友，淳朴又重义，他们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在为我们的国防建设添砖加瓦吗？我以铜鼓战友为傲，我觉得铜鼓战友联谊会应该成为退役军人的一面旗帜，让万人景仰，启示后人沿着先辈的足迹，履行公民义务，踊跃参军，时刻听从党召唤！

联谊会五位理事

春节前探访慰问困难战友

轮流坐庄过“八一”

五十年后军营寻故地

出访外地探战友

老班长再次吹响集结号

　　战友聚会是短暂的，他背后的故事与情谊将久久地保留在记忆的海洋中，永远不会干涸，以诗为证：

能歌善舞乐友队，

帮扶济困胜兄弟，

凝心聚力联谊会，

退役军人一杆旗。

林建德 写于2023年11月8日

本文图片、视频由帅明池、樊正义战友供稿，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