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梦……………遥忆故土之三十六

水彩

<p class="ql-block">  顶着白发,戴着花镜,伏在北方的书桌上写着南方的往事,一篇又一篇竟然把《遥忆故土》写了三十五篇。</p><p class="ql-block"> 因为故土难忘,所以就去忆它。但回忆这件事如烟似雾,抓不住,留不下。记忆的闪现如电光石火,瞬间之后,沉寂如初。</p><p class="ql-block"> 因为记忆如烟,所以又想去写它。痴想着用笔墨来固定它、留住它,可谁知以我的微力留下这么点浅浅的痕迹,果真能抗得住人世的沧桑、岁月的风浪?</p><p class="ql-block"> 时间真不经用。只顾着低头赶路,不承想日月如梭,偶然间一扳指头,已然人生迟暮。沿途风景沿途人,入心的又有几多,途中呼啸的风霜倒是染白了头。</p><p class="ql-block"> 道路,真如幻境。十九岁时,明明是实实在在地踏上了一条沙土路,鞋中灌沙,口中含尘,直担心这样的路我能走得下去吗?待到跋涉力尽,瘫坐路旁,回头细数途中烟尘,当年的青春,梦碎何处?细细找去,连碎片都已消磨得踪影全无。</p><p class="ql-block"> 游子,一生都在寻找着回家的路,无奈这条路太长太长。一年两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时间越久行囊中的酸甜苦辣越重,路标越模糊。为何当年出走时,一步就跨出了家门,待到思乡欲归时,却会变得那么艰难,那么无奈,那么彷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乡愁如春水,悠悠绕故乡。有一眼名为"余杭″的泉水,汩汩地从心底渗出,渗出远去的美好来,渗出无尽的思念来,渗出苦涩酸甜的乡愁来。</p><p class="ql-block"> 我喝着这五味杂陈的泉水,不知怎么犯起了迷糊,无法再写,就伏在书桌上暂歇,竟然昏昏睡去。</p><p class="ql-block"> ……忽然,我看到那跳跃的泉水闪烁着迷人的幻影,我从水影中看到了太炎路澄清巷1号我的故居。临街的涂成赭色的板壁,虽苍老而仍顽强地并排站立着,仍在为我们家遮挡着风雨的侵袭。可是大门关着,抬头见楼上两扇木窗正开着呢,我兴奋地纵身一跃,从四米多高的窗户飞身入内,边飞边大喊: "爸爸!儿子回来啦!″</p> <p class="ql-block">  ……水光一闪,我怎么没飞入楼窗,却落在了苕溪岸边。见到隔壁阿姆正在溪边淘米;巷里的张婶蹲在水边,把敲棒柱高高举起,在一块麻石板上敲洗着一堆衣服;苕溪中央,正有一张竹排从上游临安方向缓缓地漂下来,一个人卷着裤腿在用竹篙撑着,竹排上摆放着许多满装着山货的麻袋。</p><p class="ql-block"> ……站在家门口的桥埠头,向东望去,三孔石桥通济桥屹然挺立在老位置,一站就是一千六、七百年。我曾无数次地从你肩头走过,我记得你的每一块石板的位置。劈开过多少洪峰巍然而立的两个抢水角,仍然用那犀利的尖角注视着上游方向,随时准备着与洪水的再一次较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舟枕山(又叫娘娘山)</p> <p class="ql-block">  ……"你回来啦!″谁在身后叫我?转身见到了西北方向三十多里外的余杭地标,向左微歪着脑袋的黛色的舟枕山在向我点头。我回应道: 你在数千年前拦住了来治水的大禹的船,却为何没能拦住一个十九岁少年离开你的脚步?</p> <p class="ql-block">  ……正在等舟枕山的回应,却听见飘来一阵嫩嫩的童音歌声</p><p class="ql-block"> "噹噹、噹噹,放学了。大家一起、大家一起拿书包。动作快,整齐好,回家路上莫乱跑。老师同学明天会,明天一清早,快快乐乐到学校!"</p><p class="ql-block"> 看,队伍中那不是背着书包的我吗?唱完放学歌,队伍解散。我今天不从直属小学的正门走,约上一个小伙伴,我俩从幼儿园旁边的一扇偏门进去,又一次来到孔圣殿的大殿中。高大雄伟的大殿内仍是空无一物,偶有几只麻雀从雕樑间的窝中向殿外飞去。这儿空荡荡不好玩,我们走出大殿来到殿前空地上,在门前有左右两小片紫薇林。不知听谁说,这光光的似乎没长树皮的紫薇树杆,用手轻挠,它会怕痒而细枝会颤动,于是大家叫它"痒痒树"。我俩逐棵去挠,抬头仔细看,似乎有点动,又似乎没有动。我们再穿过前面的小水池中的石樑桥,水池中还看到有鱼在游着。走出大门,大门外有一长溜石柱栅栏,分布在中道两边。石栅栏由两米多高的方形条石扭转45度放在下面一条石条的窝里,上面也同样有一条石条用窝扣住石条上端。走出石栅栏,从太炎路上往西回家去。见紧挨着孔庙的第一栋房屋东墙上镶着一块长条形的大石碑,上刻一排大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p> <p class="ql-block">  ……我正放学回家去,走着走着,怎么忽然天黑了,而且我还来到了通济街上。通济街中段的手工业俱乐部前面围着不少人,上前一看原来今晚上有电影呢,叫做《冰山上来客》,看着墙上电影海报,一定好看。可票价要一角呀,摸摸兜,连一分都没有。正在遗憾,忽见四五个小孩正在商量着去翻墙,我也加入进去。几个人从文化馆与鼎和酱园之间的一条小弄堂进去,走到文化馆后墙处,墙上近两米处有一个废弃的窗户,玻璃都没了。我们举上去一个人,他伸手进窗框拔出了插销,就打开了窗,于是我们互相拉着托着,都从窗口进去了。进窗后发现这里是文化馆与手工业俱乐部之间的一条小夹道,可喜的是窗内地面比窗外高,可以悄无声息地轻松跳下。夹道内漆黑一片,几个人间隔着从容走出夹道,进入明亮又闹哄哄的大礼堂,电影还没开演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到前面紧靠讲台的地方,这儿有一大片小孩子席地而坐,在这片小孩之后才是自带凳子的大人们。混入这片小孩群中,我们的身份就是正式观众了。看完电影,我却奇怪地记住了演员表之后的作曲,名叫雷振邦。心想这个名字有意思,他的歌曲像打雷一样振动了一个邦,真厉害。</p> <p class="ql-block">  ……我正在苕溪边和一个发小说话,忽听爸爸在叫我,他说要我陪他去一趟石凉亭。石凉亭,是我的出生地,在我三岁时搬进城里后,再没去过,我自然高兴,遂欣然同往。</p><p class="ql-block"> 我们经澄清巷,出北门,走上路中间铺着青石板的古驿道。北门外面,豁然开朗,可见到远远近近的稻田、桑园、菱塘、鱼塘、小河港、茭白田、散布着的处处农舍及农舍旁的小片竹林、沿古驿道栽种的株株乌桕树,好一派江南风光。沿途又见几处水车,在河港边架着长长的木制水车,有两三个人在水车前的木架上俯身于一根木杆,脚下一步步踩踏着大大的车轴,河水便从木制水车的槽中被龙骨上一片片刮水板赶了出来,向稻田流去。踩水车的人中有一人在唱着走了调的越剧,引得旁边的人大笑。路遇两个挑担者,各挑一副脚箩,往南向城里去。脚箩中看去像是茶叶笋干等山货。</p><p class="ql-block"> 古驿道从二里铺中间穿过,又到了三里铺,在凉亭两边的八根柱子之间装有六块厚木板,供行人歇脚时坐,我们也稍作休息后继续上路。过杨树蔀头,就到了磨子山,接着过谢家村,接近汪家村时,石凉亭已经在望。石凉亭的功能也是供古驿道上人们休息的凉亭,只不过以石条作柱,故名石凉亭。可惜我见到时已被拆除,只剩下一个地名。石凉亭本是一处农村小码头,早先有好多商店,是个热闹去处,是周围七八个村子的中心。等我见到它时已是繁华落幕,冷冷清清地只剩三四栋房屋,一家小杂货店,一家理发店,一家小裁缝铺,而且门前没有一个顾客。</p><p class="ql-block"> 爸爸和杂货店老板聊了几句,往回走了一小段,就停下脚步指着小河港对岸说,那就是我们原来的家。只见对岸紧贴河港边上,有一座已经歪倒的茅草房,墙是竹篱笆外面抹泥。房后面是连片的水田,靠房子近的那块2亩水田,曾经是我们家的。</p><p class="ql-block"> 我两人默默无言地看了几分钟。我新奇地想,噢,我们家原先是这样子的呀,孤零零地住在这个野地里,孤独、无聊、冷清。爸爸大概会又勾起当年辛苦着、期盼着、忙碌着建这个家的种种细节。有一点恐怕我们俩是相同的,即情感上都会有一种落花流水春去也的苍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站在石凉亭转头向东南望去,七八里外的宝塔山上,在夕阳光里有一座耀眼的金色宝塔雄峙于山顶,我忽见宝塔在向我眯眯笑,眨眼间我又升入了空中向宝塔飞去。</p><p class="ql-block"> 宝塔山位于余杭城东南,山高约五六十米。山顶有一座七层砖塔,名安乐塔,青砖素面略呈黑色,据说是一千多年前的吴越国王钱缪所建。塔周树木葱茏,阒无一人,环境清幽。我站在塔下向上望去,还是那熟悉的身形,余杭的又一个地标。安乐塔,我又来看你啦!</p><p class="ql-block"> 我逐级登塔,被人长期踩踏而被磨凹了的石阶依旧、每层四个门洞外面没有栏杆而使人不敢靠近依旧、窄窄的盘旋而上的阶梯夹道逼仄得使人产生压抑感依旧。来到七层最高处,西北望,余杭城尽收眼底;东方,一片广阔的碧绿乡野,这就是杭嘉湖大平原的西部;转向西南,起伏连绵的浙西丘陵,黛色的小山头如波如涛,一浪接一浪推向极目处。苕溪如带缓缓地从西穿过余杭城,又拐向北奔太湖而去。苕溪北岸,又有一座宝塔舒公塔矗立在苕溪岸边,因实心而不能攀登,人称雄宝塔。从舒公塔边向宝塔山看去,形成了一个特色景点: 双塔耸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从安乐塔顶层凌空飞出,向西而去。</p><p class="ql-block"> 出余杭西门,沿苕溪北岸塘路而行约两里路。见天竺园那棵大香樟古树依旧挺立在那口小池塘岸上,绿叶苍苍,铁杆虬枝。我向它问好,它报以细枝轻摇,并发出沙沙声问道: 当年常见你路过,这么多年却总也不曾见你。我说: 中学毕业后出去闯世界啦。</p><p class="ql-block"> 继续沿苕溪西行,过塘湾里右转,即见一个小山包,山包下是一个小农场,那是余杭中学的学农基地。上学时每周半天的劳动课,多数都是来这个小农场。猪圈中传出尖厉的嚎叫声,又饿啦?猪圈旁边的小山坡上,我们去拣松枝往下拖,拖得一片尘土飞扬。拖到猪圈旁的那个大锅灶旁,作为燃料。我们剁过猪草、煮过猪食、喂过猪,锅灶周围永远飘着一股酸臭的猪食气味。高坡下还有好几块水田,我们在那里春天插秧、秋天割稻。还要把稻谷用手推车送到苕溪边的船上,装船,运回学校。</p> <p class="ql-block">  ……想去看望母亲,她就在西门外的王家山,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山上躺了近七十年。我沿着满是碎石铺就,汽车一过又尘士飞扬的杭徽公路向西北而去。</p><p class="ql-block"> 过义桥,拐进小路,沿着黄泥小径踽踽独行,逐渐进入山区,来到椅子形的王家山右扶手的山梁上。但见满坡枯黄的秋草,在秋风中瑟瑟地摇罢,发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悲鸣,远远地发现墓碑巳不知去向。来到墓前,我早已泣不成声: “妈妈呀,不孝子终于来看您了,那么多年您在此孤苦无人陪无人诉,我痛心啊,可我实在离您太远啦,世事不由人那,”</p><p class="ql-block"> 此时天上忽然飘下小雨来,秋雨滴在身上,冷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妈妈,这是您的泪水吗?让儿子陪您一起哭一场吧,千言万语不知从哪里说起,只能向天倾诉,向地倾诉。”</p><p class="ql-block"> 伤心一场后我进入山下小村子,挨家去问你们谁偷了我母亲的墓碑。正在一家一家问着,忽见一壮汉拿根扁担从屋内冲出,照我的胳膊就是一扁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阵刺痛将我惊醒,原来我伏在书桌上睡着了,压得胳膊发麻。醒来后呆呆地坐在原处,心中无限惆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故乡梦游一场空,人生几度悲凉重。酸苦满腔谁可诉,真似南柯一梦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故乡,原来只能是缘分一场,到如今,缘已尽,心不甘。</p> <p class="ql-block"> (图片除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外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