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笔记·七】扮砖

贺帅

【知青笔记·七】扮砖 七十年代初期国家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愿景，其中包括要实现农业现代化。于是人民公社始大办社队企业。我们大队的社办企业当时仅一个砖厂，厂址就在我们生产队境内靠着大马路的山坡边，砖厂择地既要土壤充沛合适又要运输便捷顺畅。说是厂，其实根本就没有厂房，也没有制砖机器设备，全是纯手工传统制作，在满是黄泥的半山坡上几十个做砖的扮台棚子七零八落的散布其间，中间一大块空坪就是烧砖垒窑的场地。 农忙过后大队兼管知青工作的刘副书记同时也管着大队的社队企业，安排我们几个知青去砖厂扮砖，就是做红砖坯。扮砖是通过记工的方式结算：每完成350块验收合格的砖坯算一个工（十分工）。对于万事都充满新奇的我们便欣然前往砖厂做事，权当我的第一进厂。扮砖看似简单的玩泥巴，其实也是一项有技术含量的活，必须得通过学习才能掌握方法。没有专门的师傅教我们，就只能看那些扮砖的师傅们如何操作而照葫芦画瓢。眼高手低貌似容易，完全是一项“一看就会一做就废”的活。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方式方法，都要通过认真地学习实践才能得心应手的熟练。 做砖的工具很简单：一担水桶，一把四齿耙头，一把板耙。水桶担水和泥，同时亦作担河沙的运输工具，我为了偷懒经常是一次担一满水桶的河沙，这样一担应该有两三百斤重，须得把水桶系子挪到中间双手连提带挑才不会让扁担断裂，扮一天的砖这一担河沙就够了。老人言：懒人压得痨，此言不差，如今我的椎间盘突出可能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耙头挖做砖的泥巴，板耙和泥挖泥。还要搭建一个扮台，亦可称之为工作台，靠土坡面挖一齐腰高的台阶上面铺上一块一米见方的平整度比较高的水泥板，板前面用五六块红砖平着摞在一起放置刮弓，刮弓是木材做的带拱形架子下端绑上一根细钢丝便成削切砖泥的工具。水泥板的右边刨一个坑放河沙，干河沙是防止砖泥粘模用的。再就是一个木质的砖模子（那时都是用的单模，后来进化为双模，即一次可以扮砖两块）。整个设施大致如此。 第一次做砖，十分投入而认真，把黄泥挖下一大堆，用耙头把泥块敲碎倒匀，到几百步开外的水塘里挑水倒入泥堆上预先挖的坑里待浸湿后和匀，再光着脚丫子在泥里一顿猛踩，当踩得腿酸脚软时，估摸着泥巴应该踩熟，便撸成一堆拍紧施水抹光，泥堆后面部分盖上茅串防泥晒干（茅串：用稻草和竹竿织就的草帘，盖砖防雨之物），再用板耙从泥堆前面细密的挖下一些泥，用手撸成一长方形大坨（大约三四块砖的体量）举过头顶往裹了干河沙的砖模里使劲扮去，力度要恰到好处地能使泥巴充斥到砖模的四角，力过大费劲且泥四溅，力不够砖没菱角不规整，这便是扮砖的技术要领。而后用刮弓平按砖模上面往后划过，横立起砖模用托板托出砖便是一块砖的工序完成。 砖脱模也同样是一项技术含量高的操作，直接关系到砖坯质量的关键。刚开始做出的砖由于技术问题，四角不到位而且脱模时黏糊得表面不平整光滑，脱模费劲且砖面如犬齿。为找出原因，除了去偷窥请教其他扮砖师傅操作外，操作难得看出问题的端倪，最重要还是要不耻下问的去请教。记得有个株洲渌口来的师傅厉害，年头久了忘记姓什么。其扮台及四周搞得干净利索，扮出来的砖四方四印的有菱有角，一天扮三四千块砖轻轻松松，而且做了一天活下来身上围裙还是干干净净的。为了讨教他还专门到供销社买了一包“红橘牌”香烟。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江湖一点诀”。得悉不粘模的关键在于和泥，熟泥（粘性好的土）不能太多必须掺入一些“巨岭土”（生泥，粘性差的土），和泥也无须使劲地去踩，只要把泥和水分多倒几次和匀沤一会即可，既省力又好用。 自打从高人那里学到这些加上自己的琢磨提高后，扮砖的技术日臻成熟，不仅能够单手脱模做出的砖几乎可媲美“渌口”师傅。如此下来一天扮一千四五百口砖还要和上第二天的泥都是散早工。一天便可挣三四个工的工分。当望着一排排扮出的砖摆放在简子上（简子，晾干砖坯高出地面的土台），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扮砖最怕的就是天气不好。夏季天有不测风云，看着晴空万里，待你散工回家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前面的辛劳皆付之东流。经常是回去后，看到天空阴云密布，又赶回砖厂用茅串盖砖。时常人还没到大雨已倾盆地将砖淋垮，最大的沮丧莫过于辛勤付之于东流。 记得那年夏天傍晚快散工时，一场暴风骤雨突起，我们都急急忙忙地把砖盖上茅串后，飞也似的顶着雷雨疾奔回大队部的家中，几声炸雷响起旋即滂沱大雨铺天盖地，雷雨洗劫过后砖厂一片狼藉，很多砖坯凄凄惨惨地倒在了泥水中。当我回到砖厂后收拾之际，赫然听闻对面岭的杉山坡上扮砖的两兄弟在雷雨中用茅串盖砖的时候，其中一个小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弟弟不幸被雷电击中身亡，当我们跑过去看时已被家人抬到家中的堂屋里，望着瘦小身体上电击后的焦黑，情不自禁地为可怜的扮砖小同行掬下了一把心酸的同情泪。此后我们每遇天气稍有异常便提前把砖坯盖好，宁可延误砖坯晾干时间而减少扮砖的数量，断不可冒此生命之虞。人生在世，时也，运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 （文中图片除第一张外，其余皆从网上下载，特此说明。） 2023-11-11 记于湘潭市雨湖区二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