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仓又嘉措

醒来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 ———题记 前几天岳母头晕，带她去做了个脑部CT，诊断结果为轻微脑梗。上个月，岳父大便不畅，坐在马桶上一时起不来，叫了救护车拖到医院才解决。岳父岳母平时身体尚好，看上去比同龄人差不多年轻十岁，偶尔还能跟家人一起切磋麻将，我们经常鼓励他们争取活到一百岁。 人越老就越容易迷信，中国民间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说法。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平时聊天明显感觉他有些紧张，担心这担心那，其实都是身体机能的一些衰老现象。给他买了按摩床和一些保健药，总算心安了一些，脸上也有了笑容。岳母比岳父年轻十岁，心态就好得多，对待生死比较坦然。 　　我的亲生父母已经走了十几年。母亲的病是被误诊了，当作三叉神经痛治疗了一段时间，在另一家医院确诊后我感到深深的痛苦和自责。母亲求生欲望很强，但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没有治疗价值，只好出院，在家继续打针用药。病情我们一直瞒着母亲，也瞒着父亲，直到最后呼吸衰竭走了，走得很平静。 母亲生病的时候癌细胞破坏了一只眼睛的视力，她总是念叨着破了相，经常去照镜子，这是我从门缝里偷偷看到的，她心里始终留有遗憾。她至死都爱美。母亲最后的日子面容衰老得极快，偶尔还会出现幻觉，手指着墙角跟我说那是某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然知道那是幻觉，但还是有点害怕。那段时间全靠一本佛经支撑着走过来。 父亲很心疼母亲，经常说她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晚年母亲爱打麻将，吃完饭他总是催她快去，他自己则留在家洗碗。父亲一生没有任何娱乐，不抽烟，就喜欢喝点酒，有时候陪在母亲身边看她打牌。母亲去世后，他老是跟我念叨“你妈夜里都不回来看看”。老一辈的人始终信这些，夜里不睡也要等着她的魂灵回家。 　　母亲走后父亲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七七天后也撒手人寰。父亲性格倔强，思维却非常清醒，他说周总理也没活到八十岁，他活够了，拒绝治疗。望着他发黄发绿的眼睛，我只能沉默。他得的是消化道疾病（胰腺癌）。最后的日子父亲经常提起一些食物，我们总是想法设法去弄，他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只是留恋这些食物的味道，他走的时候都不到七十斤，那段日子全靠各种止痛药维持。父亲走得壮烈。 不到一百天的时间失去了两位至爱的人，一百天里我从深圳回了武汉四次，请北京的同学帮忙买药，其实我也知道这药无济于事，只是想如果能减轻一下他们的痛苦，自己也心安一些，人这个时候就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一下。奔波虽然很累，但更多的是无助，那种感觉就像看着一个溺水的人慢慢沉入水底，你却毫无办法，只有在岸边撕心裂肺。 　　父母走后我经常回忆他们过去的生活，那真是充满了坎坷和痛苦的一生，我极度怀疑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甚至冒出出家的念头。我爷爷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父母一共养育了九个孩子，夭折了两个，我最小。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很难负荷，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没有吃的，父亲冬天就去湖里挖藕抓鱼，湖水都结了冰凌，导致他三十多岁就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幸运的是拿到了一个民间偏方，要把人放在酒糟里蒸。最后病是治好了，人却爱上了喝酒。父亲胰腺癌就与他长期饮酒有关。 母亲是个大善人，非常能干，年轻的时候是妇女队长，村里各家的红白喜事都请她当大厨，长期的油烟熏蒸损坏了她的呼吸道。他俩劳累了一生，到了晚年，日子刚好，疾病却越来越严重，父亲是关节长期疼痛，母亲遇冷空气就咳嗽不止。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就说人老了都这样，叫我不要担心，叫我把心思放在自己家里。好在他俩的关系越来越好，最后是爱支撑着他们走完一生。 　《百年孤独》里有一句话“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父母没了，我们就直面死神了。”今年六月份，我的过敏性鼻炎严重影响到生活质量了。得过鼻炎的都知道这个是疑难杂症，之前也去过很多次医院，包括民间偏方，还有鼻炎馆，都试过，自己也经常上网查询，逐渐对自己的疾病形成了固定的看法。这次到另一家医院跟医生聊了半天，开始他还夸我对鼻炎了解挺多的，最后他用仪器亲自检查，告诉我得马上手术。他把我以前的认知一下子全部打破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当时就决定住院手术。第二天我背着包准备一个人去住院，就像一个准备出门旅游的人一样，老婆坚持说要去医院看看，只好依了她。 手术之前进行了四天消炎、检查等各项准备工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医院汇集了各种疾病的病人，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你就能真正体悟到健康的意义。当医生给我罩上麻醉罩后，我跟医生说头很疼，医生说疼就对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医生笑着说，主任累惨了，他好久都没做过这么复杂的手术了。而我就像睡了一觉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手术后的各种输液每天都很多，有一天，监视器显示我的血压从一百二突然跳动到一百四，医生说没有问题，可我感觉有点烦躁，并且开始出汗了，虽然药水剩下不多，我坚决要求停止输液。事后我忽然觉得非常可怕，如果是在ICU里出现这种情况，病人没有告知能力，那得忍受多少痛苦啊。以前我是非常反对过度治疗的，这次更坚定了我的看法，对于那些痛苦的疾病我个人是支持安乐死的。 疾病除了遗传性外，绝大多数与我们的生活习惯和环境相关，因果关系在疾病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我们对疾病经常抱持着错误的认知，直到看过身边越来越多的死亡病例，或经历过自身病痛后我们的认知才逐渐接近真相，认知越成熟面对疾病和死亡就越从容。 如果对生活的认知也像疾病一样，有切肤之痛后就悟了，那该多好。我们每天忙忙碌碌，总以为岁月漫漫，来日方长，却忘了，岁月无情，人生无常。父母在时，察觉不到生命的宝贵，父母离去，才知道人生的短暂。人的一生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但我们可以把这些无意义的日子用爱填满，让平凡的生活变得丰盈起来，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意义吧。 《醒来》： 从生到死有多远 呼吸之间从迷到悟有多远一念之间从爱到恨有多远无常之间从古到今有多远笑谈之间从你到我有多远善解之间从心到心有多远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