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篇文字，我讲到苏东坡的叙事能量。中国古代诗人词人，懂得叙事的艺术，他们会花很多时间精力去讲一件事情，尤其是事情的来龙去脉，读者读起来平淡无奇，好像是大白话，其实，这个地方才是真功夫。这就和画鬼容易画人难一样。鬼，谁都没有见过鬼，怎样画都可以，人，你怎么画？你一画，看到的人就会说这一点不对，那一点走了样子。家童鼻息已雷鸣。你看看东坡的笔，老实得就和你自己看见孩子的鼾声一样。这是实在的写法。有人说他要嫉妒东坡这样的写法，这个只是感叹。平常人不敢用的，东坡敢用，这个是才力，更是气力。“不许放屁”，通常人怎么敢用啊？不敢的。有了胸襟，有了胆识，用起来就很有力量。东坡是醒又醉，迷迷糊糊回家，到了家门口，就完全醒来了，才可以听见家童打鼾的声音。你读到了这里，依然是叙事，老实，朴素，真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归临皋”的好，不在后半阙。后半阙是发感叹。诗人词人喝酒之后，总喜欢感叹。一发感叹，要么不可收拾，要么就沉浸在个人世界。你和一个人聊天，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但是不喜欢听他发感叹，原因就在这里。“夜归临皋”的好，全都在上半阙。上半阙才是灵魂，才是摆渡。你要是觉得后半阙好像说了什么，觉得东坡了不得，就轻看了这首词的中心。后半阙的感叹，打散了，或者放在别的文字中，一样可以，只有上半阙是不可以的。读者不可以不注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是真好，好得可爱，好得伤心，好得动人，好得具有脆弱感和永恒感。你看东坡好老实，敲门不应，那怎么办啊？倚杖听江声。这五个字，就把东坡所有的内心世界都展现出来了，后面的那些话都是回应这五个字，也就是多余的。东坡是有话就要说的人，人已经过了一大半，再往后二十年，东坡辞世。谁知道人生命运会怎样啊？所以，东坡接下来发感叹，要吐露心情。但是，词本身的好，却在“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讲宋词，东坡这两句要放在第一。这是真实的画，敲了门，没有回答。里面有动感。一种大的动感。这个门，你可以拓展出去，生命之门，人生之道，命运之门。敲门都不应，寻找前世今生之旅，却没有回应。你这样读，就知道为什么东坡写后半阙了，推动后半阙的力量在这里。词分上下半阙，彼此是互动的，像极了波浪。倚杖听江声。多好啊，多么辽阔啊，不尽的情感都在里面，无限的兴叹都在里面。读者只管感受，这个就是体验，有了体验才有阅读的艺术，才有文学的味道。后半阙就是硬来，硬上。这是诗人词人的问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诗词的创造性，都在空间里，在时间里，而不在感叹。时间骨子里是脆弱的，人都怕时间，才有短暂感，如梦感。空间则是带来孤寂，是那种无边无际的孤寂。东坡的识见都在“听江声”中，如果没有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人就会倒下去。这个脆弱感，来自内心。东坡是晓得这种地方的。中国文字历史上，真懂得生命是脆弱的，东坡是第一人。有了脆弱，才有真正扭转脆弱的觉醒。今天讲复原力。东坡的复原力，就在后半阙。但是，“夜归临皋”的好，却在上半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