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之贵阳记忆1

出水芙蓉

少年时光

1960年，父亲作为铁路建筑专家被贵州煤炭厅林东矿务局引进贵阳。作为三线建设者，他义无反顾携全家从大城市成都搬家到了贵阳林东矿务局。刚来时条件极差。住的是油毛毡房子。外面下大雨，家里漏小雨。所有的盆盆罐罐都拿来接雨。那时住在1号井旁边。成都的四口之家，我是最先和爸妈来到林东的先头部队。外婆和姐姐随后把成都的家搬到林东来。因我户口还没迁到，所以不能入托儿所。爸爸经常出差、妈妈在瓮井（ 林东矿务局子弟学校教音乐和绘画）他们上班后。就留我一人在家。家门外是一片皂角树林，他们长得好高好大哦，树上深棕色的皂角，像一把把梳子挂满了树梢。树下也掉了一地。一天妈妈告诉我说：你别看这些没人要的皂角可是宝贝哦，它们除了是药材外。扎碎煮水后，可以洗头、洗衣服等，用处可大了。爸妈上班后。我提起篮子就去捡地下的皂角。不到半天，就捡了满满的一大萝筐。爸妈下班回来，看着这些皂角。笑着直夸我：好姑娘，真能干！这些皂角用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用完。

灾荒年间。国家粮食是按人口定量分配的。我因户口还没到林东、只能碜爸、妈那本来就不多的口粮维生。吃不饱饭是常态。记得有天，爸爸端着一大锅煮熟的红薯，兴高采烈地说：快来快来、打牙祭喽！我吃了一个又一个，感觉都快吃到嗓子眼了。好满足、好幸福哦。

那时的妈妈30出头。说话声音清脆、吐字流利、温文尔雅、经常穿件月白色的衬衣，外套一件红色开衫。人们常燕子老师、燕子老师的叫着她。广播喇叭里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觉得妈妈好漂亮！好时尚！就像春天里飞来的燕子一样，我好喜欢她！为有这样的妈妈，我骄傲、我自豪！

1961年，林东矿务局蒿芝塘的(专家)楼修好了。我家从一号井搬到了篙芝塘。崭新的房子真宽敞！爸妈住一间房子、外婆带着我和姐姐住一间房。还有宽宽的客厅和厨房。

1962年8月份，爸爸花大价钱买了两只母鸡。放在家门口的鸡笼里。栓好门闩后。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和姐姐说：你们两个要负责看好这两只鸡哦。白天放出去找吃的，晚上唤回来。门一定要关牢！这是准备给怀孕的妈妈坐月子吃的。有天晚上，大家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嘎、嘎的二声的惨叫。全家立马起床一看，两只母鸡那还有踪影？只剩下了一地的鸡毛和几滴鸡血。爸爸愤怒了。指着我和姐姐说：你们两个怎么搞的？是不是鸡唤回来后，没有关好门？你们俩要不把鸡找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实际上我们头天傍晚是把门关牢了的。但鸡笼那小小的门怎挡得住凶恶的黄鼠狼呢？可怜的我和姐姐，一个才七岁多、一个还不到六岁。哭得稀里哗啦的成了泪人。天亮后，爸爸急匆匆地赶着上班去了。我两沿着铁路去寻找两只母鸡。我们一边走一边哭着说：鸡呀鸡，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快回来吧，不燃我们要被爸爸打骂的。找啊找、找了好久，连根鸡毛都没找到。走了好远好远路。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是没找到。我们只好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回到家门口，只见爸爸站在那里，笑盈盈的对我们说：两个傻姑娘跑那去了？鸡丢就丢了吧！我那舍得打你们呢！疼还疼不过来呢。这是事实，爸爸表面上很凶，其实就是只纸老虎。

六二年的九月六号下午，妈妈突然开始肚子疼、看来要生产了。爸爸不在家。外婆急忙说你们俩赶紧去瓮井（离我家走一个小时多路的林东矿务局医院）把六姨孃（和妈妈同姓认的妹妹。是医生）叫来接生。我和姐姐屁颠屁颠连走带跑的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六姨孃叫来了。但妈妈早已在一个小时前就给我生了个妹妹 。看着睡在妈妈身边襁褓里的她，大大的、黑黑的眼睛、小小的红嘴唇、可爱极了。我好生欢喜、太好了，我终于有个小妹妹了！我也是姐姐了耶。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是按照年龄分配的。对于正在猛涨身体的我们来说，是不够吃的。于是爸爸到处开荒。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犄角旮旯。他也能想办法变成块肥土地。他把所有的石头捡到边上、围起中间剩下的土地，于是就开垦成功。而小小的我和姐姐也闲不住。常帮着爸爸把小石头一块块搬到土的周围。劳动出力却丝毫不感觉得苦和累。反而因为开垦荒地成功而很是开心。爸爸身体好、能吃苦。开了好多荒地。种出好多的玉米、土豆、红薯等，我们基本能吃饱饭了。爸爸的工作性质就是哪里艰苦哪安家。他的任务是把一片片荒凉的土地，用一条条铁路连接起来。每当铁路修通后，这地方就富裕了。而他又该去到下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去修筑铁路了。离开之前他把玉米、土豆、红薯、南瓜、晒干打包带到下一个工作的地方去。

哥哥因为贵阳林东矿务局，当时没有好的学校。所以他就留在成都上学。是住校生。周末就到幺叔或者姑姑家住。直到高中毕业、下乡当了好多年知青。一直未能招工回成都工作。72年才很不情愿的来到六盘水参加工作。哥哥一人在成都呆了十多年。而贵阳的三个妹妹。天天盼着寒、暑假哥哥的到来。他极其聪明、能干。小学连跳了两级。初中和高中都因为物理成绩好。负责学校每天广播体操的开关工作。别看这些工作，同学们都非常羡慕哦。哥哥每次放假回来。都要教给我们很多新奇的东西 。如下围棋、装半导体收音机…等等。围棋是金边边、银角角、草肚皮。半导体的二极管、三极管、电容器等。我和姐姐也都略知一二。十几岁他还无师自通的打了许多家具。把家具做好后，摆在一起就成为乒乓球桌。我们可以在家里打乒乓球了。他自制自行车(就是木车下装两个轴承)带着我们三姐妹到公路上骑行，开心极了。在我们的眼里，哥哥好像是无所不能的。每逢赶集日他还带着我们去狗场和清镇赶集。还有美丽的红枫湖有好多人在湖里游泳。有次赶场买了一只母鸡。下了好多蛋哦！过一段时间把鸡蛋拿在灯的下边照看。每个被公鸡踩过的母鸡蛋，灯光下都有一圈红晕。放到软软鸡窝里。一般放20个。母鸡开始孵小鸡了。除了吃东西外，它几乎是24小时不间断的爬在鸡窝的蛋上、不停得用嘴尖翻动着鸡蛋。让它们都受热均匀。20多天后小鸡们就戳破蛋壳出来了。好神奇哦！小鸡一出壳就能站起来找东西吃了。母鸡每天带着这群小鸡在家里家外寻找吃的东西。小鸡像一个个圆球样的滚来滚去。有天上午11点多钟，我站在凳子上，爬在窗台往外看。呀！看到妈妈已经下班快走到家了。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报告哥哥。哦豁！一不小心把小鸡仔的肚子给踩破了。哎呀！怎么办？它都快死了！哥哥拿着针线赶紧把小鸡的肚子給缝起来。没想到，几天以后，小鸡居然又蹦来蹦去的活了过来。几个月后，它也长成了一只漂亮的小母鸡。下了好多蛋哦。当年矿务局救护队的叔叔们，住得离我们家不远。空闲时都围着比他们小了很多岁的我哥哥转。哥哥给他们讲一些成都的大城市见闻。也教他们装收音机和下围棋等等。而和我们一般大的小孩，对哥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

妈妈生了妹妹后还在瓮井学校上班，快七岁的我也该上学了。于是她带着我和妹妹（妹妹在托儿所）住在学校教师宿舍里。我们在食堂吃饭。家里没有灶台。下午下课后。我找来三块砖头、摆成中空的品字状。简单的灶头就搭建好了。捡来树枝等柴火烧起来、一个稍大一点的不锈钢缸子、放几勺米、在加入大半杯开水。用不了40分钟，香喷喷的稀粥就煮好了。再加点糖喂给妹妹，她吃得可香了。上二年级的姐姐和外婆住在蒿芝塘。有一天傍晚，妈妈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一蓝子的鸡蛋。让我把鸡蛋送给外婆。走前嘱咐我：千万不能把它们打碎喽！当时这些鸡蛋是很金贵的。我答应妈妈，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于是，兴高采烈的提着鸡蛋出发。走到学校的山坡下，学校食堂前有一个小水沟。七岁多的我一面默念着，千万别打碎鸡蛋，一面抬起右腿迈向水沟。谁曾想我太小、腿太短，没能迈过水沟。为了保护鸡蛋，双手一提、一抱，竹篮里的鸡蛋倒是一个没碎。但我的右腿的膝盖一下子碰到水沟的水泥坎上。右腿膝盖立马摔开了一条口子，像红红的嘴巴样向外喷着血。正好有几个初中的学生看见了，立即帮我接过鸡蛋、扶起我、用手绢按住伤口止血、背起我往学校的医务室奔去。一个学生连忙跑去通知妈妈说：晏老师、你女儿的腿摔坏了。医务室的医生正在给她缝针呢。妈妈心急忙慌的跑向医务室。心疼的看着我说：乖儿，很疼吧！不应该让这么小的你去送鸡蛋的。真后悔！我咧嘴一笑急忙安慰妈妈说：我不疼！我真的一点都不疼、医生阿姨打了麻药的。可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涌出，我含在眼里，硬生生的没让它流出来。心里想着，我是勇敢的小女孩。妈妈心疼的抱着我说：好孩子！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和学生一道把我背回了家。还好这次右腿膝盖只是伤到了皮、没伤到骨，真是万幸。否则我就成了一个瘸子啰。直到60多年的今天，我腿上还留有一道白色的疤痕。所以记忆深刻。

过了没多久，妈妈就调到蒿芝塘子弟学校教书。我也随她转到蒿芝塘上学。一家人终于团聚了。爸妈认真工作、我和姐姐努力学习、外婆带妹妹抄持家务。大家回家，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我们。一家人幸福、稳定、满足。

但很快林东矿务局的铁路全都建成通车了。于是爸爸又要奔向下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就是煤都六盘水。现在是我国占地面积最大的城市。涵盖六枝、盘县、水城三个地级市。爸爸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煤矿的铁路修好。把六盘水的煤炭通过铁路运送到全国各地，支援国家建设。

1964年，外婆因故到了舅舅家。就剩下妈妈带着我们三姐妹在蒿芝塘相依为命。外婆离开贵阳时侯，姐姐10岁、我不到8岁、妹妹2岁。从没做过家务。那时是烧的是煤火。这种火我们怎么都点都点不然。饭也煮不熟。只能经常到食堂去买饭吃。到开水房打水回家喝。贵阳气候不好。真所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一到冬天路上结着一层薄冰，我们叫它桐油凌。有一天，我拿着竹子编的开水瓶去打开水，爬坡上坎的好不容易打来一瓶开水，颤颤巍巍的抱着暖瓶往家走去，路是下坡，一不小心摔了个底朝天。抱着的暖瓶也摔碎了。幸好冬天穿的是棉袄没被烫着。

我家隔壁就是托儿所。养了一只黑色猫咪。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可爱。我和姐姐非常喜欢它。用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糕把它逗回家来、和它玩耍，非常有趣。渐渐的小猫咪就粘在我家里。在也不回托儿所去了。有个小男生很淘气。来我家，抓起小猫咪的前腿使劲甩呀甩，我们夺也夺不过来。不到半天就把小猫咪折磨死了！我和姐姐伤心极了！用两个盆子把它扣在里面当棺材，还挖了个坑埋成坟墓样。用粉笔在小石头上写猫咪之墓。经常去看它。

当时国家提倡多生多育。每家都有很多小孩、有家甚至10个孩子。老大已经18岁。最小的才刚出生。小名叫老十。我们叫他说“看你老实不老实。那时的小朋友在一起跳皮筋、跳绳、跳拱背、下棋、滚铁环、躲猫猫等玩得不亦乐乎。其乐融融。

爸爸一年回家探亲一次。我们三姐妹高兴得像过年一样。因为他的到来我们就有好吃、好玩的了。爬山、游泳、跑步、跳高、单双杠，打篮球等。爸爸精力充沛，也非常幽默 。经常带我们和小伙伴们去游泳，走前说:你们一定要吃饱饭再出发，否则淹死了是饿死鬼，不合算哈。路上我们欢声笑语洒满了一路，天快黑了才回到家里。时光如梭，一眨眼20多天很快就过去了，他又要返回六盘水了。(每年只有21天探亲假)。然后我们又盼着下一年他探亲回家。循环往复 。

父亲是个工作狂。当时六盘水要造一座大桥。北京专家组说最少要二年，爸爸说一年半就行。结果大桥一年四个月就建成通车了。爸爸工作严谨、吃苦、耐劳，但性情耿直、有时傻到缺心眼。当时领导想树他为先进典型，问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才有这样的？他却否认说：这是工程师的本分。结果在贵阳苦等一年半我们，等来的是一張汇款单，上写着:“我己被专政，以后每月只能寄来45元生活费”爸爸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抓进了牛棚。我家也从专家楼撵到公寓楼里很小的一间房里住。厨房是公用的。那时造反派们到处抄家。从走资派、资本家、反革命份子家里抄出好多金条、象牙雕塑、古诗字画等古董保藏。堆在街上。有的被没收，有的当街烧毁。真可惜呀，好多都是中华民族千年的瑰宝呀！是不可复制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我小学毕业了。

这是春节前妈妈连夜给我和妹妹赶制的新衣服，就像买的一样，我们好喜欢，这可是一年仅有的一次的新衣服哦， 高兴的我们合影一张。那时我刚上学门牙缺了两颗牙

这张是外婆回四川前的合影。外婆看着还不到两岁的妹妹担心地说，我走了以后，你们怎么办呀？就这样她依依不舍的离开我们。从此阴阳两隔。我再也没见过亲爱的外婆了。

这张照片是开党的九大时，我们三姐妹和一些大哥哥姐姐从林东连夜走到贵阳，满街都是游行的人，妹妹走丢了。我们吓坏了，哭着，叫着，下午才找到她，又该回林东了。回家前我们来了張合影。

这是我家六八年春节的全家照，每个人胸前都带着毛主席像章。文革时候，恐怖的年代。大家如履薄冰，没有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