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风尘

独木散人

岁月风尘

文 / 卿青红

隆回终于过完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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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开始的季节是自己最喜欢的，是冬季要来的温暖感，厚实感。一个人在公司闲逛，院前院后，东看西看。公司绿化区努力盛开的花，颇有些豁出去了。植物在大自然接受雨露风吹后都长出自己的样子，那是属于它们的生命姿态，不造作的美，长久观看，也不会厌倦。

大自然一直是人类最好的老师，山川，湖泊，草地，树木，花草，动物，还有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自己的老师呢？

数树深红出浅黄，借风一撸，世间都是努力活着的生命啊！长句短吁，万物皆辛苦。

在魏源康养医院的日常，像只雀子似的，总会和那些老爷爷老奶奶闲聊，听老人家讲故事，听着听着就看到这座城市的陈年往事，他（她）们岁月里的旧事。

有个爷爷是家里的老大，家里七兄妹。少时父亲早逝，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经常吃糠咽菜维持着生命，食不果腹是常事。为了能活着，他只有拼命的干活，只希望多挣点工分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他那么努力，每天早出晚归，汗流浃背，发丝滴水，累的要死，弟妹仍是长不整齐，一张张脸瘦瘦黄黄的。

平时，只要条件允许，哪样工种挣分多，他就去。骨瘦如柴的身体，做一天苦力活下来，体力消耗极大，手脚绵软无力，身上的刮擦，少不了旧痕添新伤，手掌上更是老茧厚厚。又因为没有父亲的庇护，他自卑太甚，行为反而成了暴戾乖张，对人不友爱，别人一句话，可成战场。每次和别人吵架、打架，别人的父母兄长都非常凶狠，骂的都是难听至极的脏话，他的母亲有次碰巧遇到，忍无可忍，回敬了对方几句，由此火上浇油，对方的母亲和姐姐冲上来一把薅住他母亲的头发死命地拖。他上前帮忙，对方的父亲和兄长霎时冲上来围攻了他和母亲。混战的结果是，母亲的头发被揪掉了好几缕，手背上有被抓破的血痕，而他的脸上和身上糊满污血。四对二，对方胜利了，骂骂咧咧，得意而去。

那些日子，他和别人打过多少架？不记得了。反正只要别人搞事，他就会像一只斗红了眼的公鸡，哪怕打不过别人，也要挥拳反击。少年时期的他，是那样的倔犟刚烈。若不是他的母亲强拉着，又张开手臂，替他挡住了一些狂风暴雨，他早就被人揍死了。每次见他被打，母亲噙着眼泪在屋里给他清洗伤口后，痛哭流涕过多少次？他至今没算过，也算不清。

闹腾得最凶的时候，他去找族人帮忙，那个阴雨的早晨，堂叔堂伯的家，父亲在世时带他去过无数次，那也是代表了自身底气的路呀！

路是那种早先农村常见的黄土路，这种泥土沾水后很黏，下着雨的天，他打着赤脚，地面又滑又粘，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浑身上下都是泥，他跌跌爬爬，终于到了叔伯家，没有求得半点庇护，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句句冷嘲热讽和一张张漠不关心的脸。

堂伯骂他：“你个蠢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惹事生非和别人去打架，当真是爹娘死早了，没有教好。”

堂叔婶说：“你娘不是有本事吗？找你家有本事的娘去，她那么能干，闯了祸，奈不何了，就要你来搬救兵啊？我们可不去，给别人擦屁股的事，我们不干。”然后堂叔婶拿了个扫把假借扫地，将他赶出了门。

这是怎样的一种侮辱？这是怎样的一种刺痛？

他的头“嗡”的一声涨痛。转身离开了堂叔伯的屋子，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在心里立下两个誓言：一、从此与族人一刀两断！二、一定要出人头地！

这一番又一番风雨，摧得一家人心力交瘁。唯一不同的是，面对那些反复与他闹矛盾的人，他起了杀心，动辄提到要动刀子杀人：“一个不留。”他阴鸷、仇恨的眼神总令一家人不寒而栗！“孩子，忍着吧，以后少招惹别人就是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为了不吃眼前亏，又担心他真的跑去犯罪，母亲只好一次次劝他忍耐。不该纠缠在那样的事上谈成败，论英雄。是的，当你“翅膀未硬，羽翼未丰”时，忍耐是唯一的办法。人的环境和追求不只有眼前的那么一条狭路。

后来看着别人多次故意指桑骂槐，出言不逊，诅咒一家人时，他忍了。看着母亲面对别人不时的寻衅闹事天天叹气，他忍了。不声不响，突然收山远去，倒引得别人不敢明火执仗地挑事了。但是，他内心又多么憋屈多么恨啊！他恨自己太弱小了，不能保护母亲，不能打赢每一场战争！命运就像个无情的杀手，处处踩杀弱小的一方。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他因咬紧牙关的坚忍而避开了许多矛盾与锋芒。母亲喜得又哭又笑，总算放下一桩天大的心事。

日子一天天过着，生存的艰辛严峻地摆在一家人面前，看着饭量日渐增加的弟妹，他干脆远走高飞。临走之前，他竟对自己的母亲说“走了，为了以后家里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挣了钱就会往家寄，也会写信，若没信也没钱，当我死了，你们好好活着。”他的母亲听了这刺心的话，双眼一红，眼泪簌簌地掉，整理行装的手可没停过。毅然决然地说：“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许可以使你开朗起来。”

就这样，15岁。他将自己仅有的鞋——一双千疮百孔的布鞋留下给家里的弟妹穿。赤脚。走了。小燕离巢，任凭自己飘飘跌跌，一路闯荡，却没想过，母亲的眼泪，要流到什么时候方有尽头。

他跟着别人放过排，挑过煤、剃过头发，后来转山转水又和别人去淘金，一步一步，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接过了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对母亲，对弟妹的责任。每次往家里寄了钱、写信的时候，捧着几张纸，竞又喜得眼睛没有干过，那份感触、安慰，就好似捧着生死钥匙一样。

在异乡求生的辛酸血泪，那条长长的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不叫他悲欣交集呢。

母亲每次托人给他回信来，最后一句叮咛——保重自己，平安踏实就是最大的孝顺。这句话时隔多年再说，竟是和泪而出。

这些旧事，在老人家的眼中，仿佛发生在昨天，并没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回忆，就像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有笑有泪，哪怕岁月经不起磋磨终成了消散的灰烬，但是那段丰富多彩的历史，无疑是他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藏。在平淡普通的小日子里，也不觉得孤单。

少年的悲哀，毕竟是易消的春雪。过了少年就不是了，就是珠峰上的冰川，经年不化。

杨绛先生曾说过：“当你身居高位时，看到的都是浮华春梦；当你身处卑微，才有机缘看到世态真相。人间百态，各有所难，每个人只看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看不到全貌。”

我一直相信最本质的东西，无论人和物，眼睛是看不清的，只有身陷其境的感受才最真切。如果你停止，就是谷底。如果你还在继续，就是上坡。这是我听过关于人生低谷最好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