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十二小时

王承宣4829158

<p class="ql-block">永远不要忘记,上世纪那场上山下乡运动中,我们这群无辜小孩们经历的艰辛和磨难!</p><p class="ql-block">为了那块魂牵梦萦的土地,</p><p class="ql-block">为了那段流逝的青春岁月,</p><p class="ql-block">为了那种刻苦铭心的记忆,</p><p class="ql-block">为了那些难以忘怀的人们。</p><p class="ql-block">中篇纪实故事《惊恐十二小时》,是我在黑龙江省嘉荫县插队落户时的一段小插曲,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我将化为一缕飘散的尘土……</p><p class="ql-block">引 子</p><p class="ql-block"> 1972年的夏天,大雨如注,黑龙江水位暴涨,同时嘉荫对岸苏联的布列亚河水库泄洪,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嘉荫县城围成了孤岛。我们新曙光,东方红,太平,新发,永安各生产队的所有土地顿成一片泽国,对于我们这些从城市下乡的知识青年来说第一次尝到了自然灾害的味道。</p><p class="ql-block">经过近一个月的抗洪战斗,县城保住了。但所有的粮食,蔬菜全部绝产。粮食国家还能返销支援,可一个冬天要吃的蔬菜却成了大问题。为了解决冬菜问题,在县和朝阳公社的统一领导下决定去黑龙江省富锦县采购土豆,我作为新曙光大队菜队的代表有幸参与了这次行动。</p><p class="ql-block">看似一次很普通的采购,但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一桩至今鲜为人知使我终身难忘的大事。像是一次旅游,像是一次历险,更像是一次灵魂的历练!下面我将用纪实叙事的方法来讲这个故事。请大家和我一起回到那难忘的岁月,品味那熟悉的浓浓的北大荒乡土味。</p> <p class="ql-block">  嘉荫县汽车站的早晨人声鼎沸,作为县城外出的唯一通道,客车和装货的汽车混在一块,喇叭声、倒车的吆喝声、男人女人的叫声、小孩的哭声形成了独特的嘉荫晨曲。</p><p class="ql-block"> 我们菜队就在县城西门外,离车站很近。早上我在知青食堂吃了一个馒头,喝了碗小米粥,嚼了几口咸菜就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九月下旬的早晨很冷,路边的草上已有白色的霜冻,我戴着狗皮帽穿着上海知青标志性的草绿色棉袄棉裤走进了车站。每次来到这里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我相信知青们是深有体会的,从这里回上海是回家,从上海回这里也是到第二个家。</p><p class="ql-block"> 今天来这里另有任务,为受灾的乡亲们去黑龙江省富锦县采购过冬吃的土豆。在生产队艰苦劳动很久偶然一次外出,就像是出去游玩一样。石队长和七八个老乡已在车上等我,坐上明亮宽敞的大客车既新鲜又快乐心里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 昨晚下了一场雨,使得道路十分泥泞,大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得爬行。沿途经过小磙沟—稻田(双河大岗)—大砬子—边境检查站,边防人员上车检查每个人的边境居民证后才放行。经过近四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了第一个转车地点林区铁路小站汤旺河。</p><p class="ql-block"> 汤旺河是中国铁路最北面的一个小站,这个在中国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地方,因为我们知青的到来开始小有名气。1969年5月1日一批从上海出发的知青小孩们到达了这个森林小站,从此踏上了离乡背井的艰难生活道路。这里成了我们梦里向往的地方,那两条通向远方的铁轨,那一头就是故乡上海。</p><p class="ql-block"> 红瓦的屋顶、黄色的砖墙,简陋的站台,熟悉的买票小窗口,把钱从小窗口送进去,过一会儿里面就会扔出一张硬纸火车票看到上面印着汤旺河—上海字样时,好像上海就在眼前,十分亲切。今天扔出来的车票上印着汤旺河—福利屯。</p><p class="ql-block"> 随便买了个面包充饥,等车还有时间。石队长对我说:“小王带你捡松塔去”。“好呀”!我跟着一群人走进最近的一处红松原始森林。这是一片清一色红松林,一棵棵参天红松每棵都有1-2人抱粗,几十米笔直的树干看不到顶,站在树下才能使人感到什么是栋梁之材,茂密的松针从上面轻轻落下在地上形成松软的地毯。很快我在一棵大树下捡到了一只硕大的松塔,足有我两个拳头大,每一片张开的萼片里都有一颗饱满的松子,松塔上黏黏的一股松香味扑鼻而来。忽然一只灰色的的大松鼠从我面前穿过,爬上树干消失在高处。(四十年后,我重回嘉荫路过汤旺河,这片林子不见了,但它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每个人都有收获,拿着松塔,嗑着松子原路返回。</p><p class="ql-block"> 山那边传来火车的鸣叫声,从乌伊岭方向开来的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加快脚步走上站台,巨大的车头喷着白色蒸汽柱慢慢停了下来,我登上了这趟不是回上海的列车,心里很惆怅已经三年没回家了。火车启动了,蒸汽机车头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声,喷着白色气雾拉着绿铁皮车厢缓缓驶离汤旺河站。几声高亢有力的汽笛声震动人心,响彻四方,在小兴安岭群山峻岭中久久的回荡。</p> <p class="ql-block">  富锦县位于三江平原,松花江下游,是北大荒的粮仓,素有北国江南的美称,当地人有句民谣: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被窝里,胖胖的野兔钻锅底。以此来形容当地的富庶。黑土地上盛产小麦、玉米、大豆、高粱、谷子以及大量的蔬菜。名字起的一点不错,富裕、锦绣是个好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们住在富锦县城的招待所,每天各自到安排好的生产队去采购土豆,保质保量的把土豆装进一个个麻袋里,用了5天时间,顺利的完成了任务。</p><p class="ql-block"> 今天,中午在招待所吃了一顿庆功饭,下午大家就要返回嘉荫。由于工作需要,我被任命为押运员,和采购的土豆一起从水路坐船返回嘉荫。听说能坐船回去我高兴极了,第一次坐船,沿途一定有更多的新鲜事等着我呢。</p><p class="ql-block"> 拿到船票,告别了众人,我独自一人向码头走去,途中路过一个集市,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各种粮食、蔬菜、烟叶、活蹦乱跳的江鱼、山货野味什么都有。最吸引我的当然是鱼市,这黑龙江省几条大江里鱼类众多,俗称有三花五罗,鳌花、扁花、鲫花,我认不准各种鱼,但一条半米长二十几斤重的鱼吸引了我,我问到:“老乡这是什么鱼呀”?老乡看了看我,自豪的说:“这你也不认识呀,这是五罗之首哲罗鲑呀”。看着嘴还在动的大鱼,我直流口水,好长时间没吃过鱼了。如此兴旺的集市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极其罕见。</p><p class="ql-block"> 来到江边,看到了涛涛的松花江水,江上船来舟往,码头汽笛长鸣一片繁忙景象。成堆的粮食,要往外运,大型的运煤船和小山似的煤堆预示这里附近有两个大型国有煤矿鹤岗和双鸭山。</p> <p class="ql-block">  码头上停着一条客货两用船,船前甲板堆满了货物,中间是一个可坐50人的船舱,后面是轮机舱。铭牌上写着 富锦---黑河。船舱里已经坐满了人,我走到后排找到位子坐了下来。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个复员军人,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上海知青吧。”我点点头,“我一看你的棉袄棉裤就是上海的,我是逊克县的,我们那里也来了许多上海知青”。他的话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他长得身高马大姓刘,就叫他大刘吧。唠了一会儿嗑,轮船起航了。汽笛长鸣,螺旋桨翻起的浪花加上浓重的柴油味,我一时产生了错觉好像置身在上海的黄浦江上……</p><p class="ql-block"> 我来到了船头,迎面吹来的秋风很冷,但我的心感到新奇和激动很热。放眼望去两岸都是黒油油土地,成片的玉米已经焦黄露出金黄色的棒穗。大豆的秸秆已经干枯发黑,成串饱满的豆荚挂满枝丫,正在收割的谷子沉重的谷穗在秋风中摇晃。远处大型国营农场的十几台拖拉机正在翻地,像一只只红色的甲壳虫在蠕动。北大荒呀北大荒你确实是那样的广藵那样的富饶,即使在那特殊的年代里,也是国家的商品粮基地。</p><p class="ql-block"> 渐渐的平原变成了山丘,进入山区了,秋色把森林渲染得五彩缤纷,枫叶流红,白桦叶金黄,紫色的稠李,松树披着绿装,流光溢彩,让人陶醉。仿佛进入了一个彩色的童话世界。有诗赞曰:层林尽染霜如烟,枫桦柞松山水间,两岸美景停不住,姹紫嫣红尽眼前。</p><p class="ql-block"> 前方就要到达松花江、黑龙江交汇处的同江县。这里是我国的最东部,在中国雄鸡地图的鸡冠上,三条大江在这里汇合,苏联远东第一大城市哈巴罗夫斯克以及有名的黑瞎子岛也在这儿。</p><p class="ql-block"> 老乡们都在议论看三夹水的事。据说在松花江和黑龙江交汇处,由于松花江的水是黄色的,而黑龙江的水是蓝黑色的,交会时会出现一条明显的分界线。这使我想起了上海的黄浦江和苏州河,黑臭的苏州河水,流进黄浦江时也有一条分界线。这是严重污染造成的,这里没有污染是自然形成的。</p> <p class="ql-block">  船在同江码头停留了半小时,上岸走了十几个人。驶过同江县城就往左来了个大转弯。正逢傍晚时刻,一轮夕阳挂在西面,晚霞满天,把江水照的通红,一条明显的黑白线在凌波中显现,大家兴奋的高声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正是一年一度的大马哈鱼汛期,左岸江叉里有几条渔船正在忙碌,渔民放钩下网围捕这些从海里回游过来的美味。大马哈鱼幼年从黑龙江顺水游向海洋,在苏联鄂霍次克海里长大至性成熟每年中秋季节就逆水游往黑龙江上游产卵。现在正是捕获大马哈鱼最佳季节。</p><p class="ql-block"> 船顶水驶在中苏界河黑龙江上。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一艘苏联的客轮从上游驶来,灯光闪烁,中世纪式的木轮桨在船中间,像中国的水车好生奇怪。金发碧眼的苏联人,穿红着緑坐在有高脚酒杯的餐桌边频频向我们招手。他们好像在享受伏特加酒和土豆烧牛肉的共产主义。再回头看看我们一群土老帽,个个黑衣黑裤,有的还在腰间束根草绳。但我们政治觉悟比较高,绝不向苏修招手!又一艘大型苏联运煤船驶来,灯火辉煌节奏很强的摇滚乐传入耳朵,我恨恨向江里吐了口唾沫,骂道:“哼!苏修靡靡之音”。</p><p class="ql-block"> 甲板上的人渐渐少了,天也完全黑了,看着乌黑的黑龙江,我在想中苏边界以主航道中心线为界,这中心线怎么划呢?江中央又没有线存在。我问身边一个水手样的工作人员说:“这江上的国境线怎么划呀?”他用手指着前方笑着说:“你是知青吧,你往前看,看到航标灯吗”?我放眼望去,在很远的江岸上,真有一盏闪烁的灯。他接着说:“我们船头有一个标杆,船只要对着航标灯开,到了跟前再看下一个江岸上的灯标,两个灯标之间就是主航道中心线”。噢—,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国界线。</p><p class="ql-block"> 回到客舱里,坐到位子上,暖和了许多,小广播中在播着重大新闻,中国和日本国建立了外交关系,田中首相访华,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宴。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线为我们赢得了时间,是对美帝、苏修的沉重打击,云云。然后是革命样板戏选段《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当时在中国的文艺舞台上只有八只样板戏。不是吹的我可以把样板戏的所有唱段唱出来。晚上九点多钟,船舱里灯暗了许多,广播也关了,船逆江而上很平稳,只有隆隆的轮机声像催眠曲,全舱人都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睡梦中突然一声巨响,船身剧烈的抖动,灯也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有人惊呼:“撞船啦,要沉船啦”!啊----!我听了头皮发麻,一种死亡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全船的人都乱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向前舱的门涌去,我坐在船舱的后面,根本跑不出去,只好坐下等着。我真有点绝望了,第一次坐黑龙江的船,竟然会出这种事。我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夜光表。指针正好指向凌晨二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灯又亮了,作为退伍军人的大刘危机时刻显出了英雄本色,他站在座椅上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让老人妇女孩子先走,不要挤”。但收效甚微,在生命面前大家还是乱了套。大刘的气势给了我少许信心,于是我搀扶起另一边一个70多的老大爷向前舱门走去。老人挪动着虚弱的身体,张着没牙的嘴喏喏的说:“ 谢谢-谢谢”。这时我感觉船并没有翻沉,而是停了下来不动了。逃出舱门的人也纷纷回来了,“没事!没事!船停在江边沙滩上,是搁浅了,”奥----,大家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船长走了进来,看到大刘还在指挥大家,走上前来拍了大刘的肩膀说:“好样的!到底是复员军人”。然后也站上坐椅说,“乡亲们不要慌,我们的船出了一些问题,在江边沙滩上搁浅了,不会有翻沉的危险,没有什么惊慌的,照顾好老人小孩,一切行动听指挥”。</p><p class="ql-block"> 船舱外可以听到船员们纷乱的脚步声,轮机开始启动,发出响亮的轰鸣声,开倒车,想把船倒出搁浅的沙滩…..足足10分钟船纹丝不动。船长又出了,他高声下命令:“老人、女人、小孩留在船上,男人全部下去帮着推船”。大刘把手一挥,“男人们跟我上”!于是我和男人们起身来到了甲板上,江上起雾了下着小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驾驶舱上的小探照灯射出一条光柱。我从悬梯往下爬,到最后一级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高,我闭着眼睛用力往下一跳,两只脚着地在沙滩上留下两只深深的脚印。</p><p class="ql-block"> 大家站在船的两边用肩膀扛着船体,齐声高喊“1-2-3— 1-2-3—”,有人喊起了扛木头的劳动号子,那声音,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委婉、有力!像歌曲,又像诗歌,夹杂着俚语和骂人。大家一时都忘了危险,像在参加一场拔河比赛。</p><p class="ql-block">这时我听到,大刘问船长说:“这里大约在什么地方”?船长说:“过了萝北在保兴附近吧。已经派了三个人到岸上去了,如果能找到老乡一起来帮帮忙今夜还有救”。这时轮机长匆匆走来说:“船长!机舱进水了,发动机要停了”。刚说完就听到螺旋桨发出最后的哀鸣停了下来。完了!一切都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腊。船一旦失去动力,就彻底趴窝了,任何措施都无用!这时三个上岸的船员更是满头大汗的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不对呀,船长!我们上去看到了一条宽阔的公路和铁丝网。这是老毛子的地盘,是苏联的江岸”!像晴天霹雳,大家惊呆了。</p><p class="ql-block"> 船长果断的一挥手高呼:“全体上船”!人群争先恐后的往上爬,我长得比较瘦小,加上惊慌,怎么爬也上不了悬梯,这时大刘走了过来,在我身后托了一把,我才攀上船舷。回到船舱人们坐在椅子上个个呆若木鸡,从大刘严肃的脸上可以看到问题的严峻。自从1969年3月中苏在乌苏里江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以来两国交恶,边境上发生任何事,结果都很难预料。这船上就他一人是复员军人,穿着绿军装,如果苏军上船抓人的话,他是第一个,我看到他的额头上直冒冷汗,脱下的军帽紧紧的握在手里。</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船长走了进来,说:“大家听好,我们的船在苏联江岸搁浅了,轮船也失去了动力。记住一点,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下船了,在船上还是在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下面就是外国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刚才从船上跳下去,在沙滩上留下的两个脚印,我是出国了!踏上苏联的国土了,那可是里通外国的叛徒啊。想到这些恐惧感又一次涌上心头。又一想,哼!这原来是我们的土地,是你们老沙皇从我们手里抢去的。(2015年当我以旅游者的身份踏上俄罗斯国土的时候,他们的边检人员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护照上第一次入境的中国人,早在40多年前就踏上了你们的疆土!)</p><p class="ql-block"> 为了节省电,船舱里的灯灭了。从船长驾驶室里传来了“滴滴---滴滴----的发报声”,在这深夜迷雾笼罩的黑龙江边,一道电波从船的天线上发出:“黑河航运局,我是012航班,执行富锦到黑河的客货两用船,在萝北和嘉荫县转弯处保兴附近撞上苏联江岸搁浅。船已失去动力,后舱和轮机舱进水,请速来营救。”红色的电波划破长空,飞向黑河、飞向省外事局、飞向北京国务院外交部…...</p> <p class="ql-block">  黑暗、寒冷、惊恐,我使劲把绿色的棉袄棉裤紧紧的裹住身躯,头脑昏昏沉沉得开始胡思乱想。听说苏联军队会把俘获的人送入集中营。那里远离人类,在西伯利亚深处。关押做苦工。特别是对知青还会进行洗脑,进克格勃集训,然后作为特务派回中国 …..,想到这些我全身发抖,同时想起了在上海的父母,想起了生产队,想起了全体知青战友们,眼泪夺眶而出。大概是太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在似醒非醒中迎来了新一天的早晨,金色的太阳照在身上有点暖洋洋。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人们一起走上了甲板,眼前的情景使我大吃一惊,只见我们的船头高高的翘起架在江堤上,一棵粗大的柳茆子树被连根撞断,露出白生生的尖刺,由于船头翘的太高,船后部四分之一已沉入江水中,可想而知凌晨船是在快速行驶中猛烈的冲向江岸的。大家开始议论,这船怎么会撞上江岸的呢?不是有导航的灯塔吗?这时大刘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是乘客里的头,知道最多的。听他讲原来是昨晚当班的是船上的二副,在富锦码头有人送给他一条大鲤子鱼,当班时炖上了,烧酒啤酒混喝醉了,加上半夜江上起雾,没看清就撞上啦。这个混蛋!把我们一船人给坑了,有人狠狠的骂道!</p><p class="ql-block"> 船上实行临时共产主义,早饭每人发了一只面包。这时我才发现甲板上好吃的东西真不少,成箱的啤酒,绿油油的大辣椒、几筐粉红的洋柿子(番茄)特别显眼。有个大辣椒的筐盖坏了,有人就从里面拿出几只,在身上擦一下就放在嘴里啃起来。当然那几麻袋大葱更遭殃,生吞活剥的像吃甘蔗那样一扫而光。只有我们买的土豆黑不溜秋的满身是泥,没人敢啃。 太阳老高了,一切很平静,大家又开始放松了,说话聊天的,逗孩子玩的,吧嗒吧嗒抽烟袋的,更有几个在阳光下脱下棉袄翻过来抓虱子的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老毛子来啦!”一下子全船的人都乱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一艘苏军的边防巡逻艇从上游很远处慢慢驶来,马达声越来越响,我的心脏也随着马达声开始剧烈跳动。看清楚了巡逻艇上一共有六个人,一个是军官腰里别着短枪,四个士兵站在后面都背着冲锋枪,另一个趴在船顶上架着一挺机枪。看这架势,如临大敌,好像我们是偷渡者或者是来占领他们土地的不速之客。终于来到跟前了,苏联军官两手叉着腰,栗色的头发,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我们也不示弱,也一个不动的看着他们,时间空气好像凝固起来,一个孩子吓着了大声的嚎哭起来。这哭声打破了僵持,只见军官的头歪了歪,好像明白了,不是军事战斗,只不过是民用船只出事。挥了挥手,竟然没上我们的船,而是围着我们的船转了一圈,然后在下游一块突出的江岸边停了下来。从架设的木跳板上面走下两个士兵。军官和两人说了几句就撤跳板,又开回来绕了一圈就扬长而去,不一会儿巡逻艇就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前后大约15分钟左右。怎么?没事了,没抓人呀?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但是警报没有解除,下来的两个士兵呢?我们不约而同的向岸上望去,果然10分钟后就发现在船头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两个人影在晃动,看来这是派来监视我们的。我想怕啥呀,我们又不是军用船,只是民用船失事,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士兵拿出了一架很长的军用望远境,向我们的船张望。我相信,船上任何动静和动作都在他们的监视中。</p> <p class="ql-block">  大约10点多钟,终于有消息了,船长拿了一封电报兴奋的向全体乘客宣布:“国家和省领导十分重视我们船的状况,向出事船上的乡亲们表示慰问,在外交部和苏联使馆交涉后问题已解决,下午会有船来接我们。哇------”!大家高兴的跳跃欢呼起来。有人尽然脱下破棉袄扔向空中,光着身子手舞足蹈。</p><p class="ql-block"> “啪”!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刚刚安下心来的人们吓得抱头鼠窜,争先恐后的逃回船舱里。原来看到我们欢呼雀跃,在草丛里的苏联士兵还以为我们要暴动呢!所以向天空鸣枪警告!大家吓的趴在座椅下好久才缓过神来。过了10分钟外面很平静没事了,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向外走去。到了甲板上我看到两个苏军士兵已经从草丛中走了出来,站在沙滩上手举冲锋枪,打着手势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大概是说保持安静,不许乱动!</p><p class="ql-block">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有点热了,甲板上发生了喜剧般的变化,只见船长站在啤酒箱架上和岸上的两个苏联士兵打招呼。船长会点俄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果然两个苏联士兵,放下举着的枪,背在了身上,并向我们招招手表示歉意。这时船长从脚下木框里拿起两瓶啤酒走到船头象手榴弹一样扔了过去,两个苏联士兵也不客气,从沙滩上捡起瓶子用牙一咬仰头就喝了起来。人性都是相通的,即使在两国交兵时,那也是政治寡头们的游戏。对老百姓和普通士兵来说无关紧要。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锦上添花船长又从筐里拿了几个洋柿子扔了过去。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p><p class="ql-block"> 情况缓和了许多,大家的眼睛开始紧盯上游的江面,多么希望营救我们的船快点出现。真是归心似箭,江的对岸就是我们的祖国,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生活劳动的地方。有船下来了,引起人群一阵骚动,伸长脖子眺望,但很快就失望了,那是一艘苏联的运输船。慢慢的靠近,从右到左从大家的面前驶过,在下游的拐弯处消失在人们的眼中。</p><p class="ql-block"> 焦急的等待终于迎来了曙光,一艘插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边防巡逻艇从上游驶来,后面跟着一条客船,大家精神振奋,就像大海航行中看到了灯塔,就像久别的游子见到了亲人高举双手欢呼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苏联方面的边防巡逻艇也出现了,三只船在江面上浩浩荡荡的向我们船靠近。简单的交接开始了,苏方边防军官和中方边防军官在两只艇搭起一个平台,相互敬礼后交换了文件,又友好的聊了一会儿,握手敬礼再见。</p><p class="ql-block"> 此时客轮已靠上我们船沉下去的尾部,架设了三块跳板,船长下令“让老人妇女和小孩先走”!,人们相互搀扶着,一个一个小心走过跳板登上代表着祖国的客轮。我和大刘走在最后,他感慨的说:“不幸中的万幸没出大事,总算平安回家了”。登上客轮我那悬着的心才定了下来,看了一下手表正好下午两点。啊!我离开祖国整整十二个小时了!</p><p class="ql-block">人员撤离,跳板拉起,客轮拉响了汽笛,站在船尾看着船头高高翘起搁浅的客货轮,离我们渐渐远去。江岸上那两个苏联士兵还站立在那儿。他们将守在那里,等我们的工程船到来,把搁浅的客货轮从沙滩上拖下来,再拉回黑河修理。</p><p class="ql-block"> 昨晚至今那一幕幕情景像电影一样又出现在我眼前,猛烈的撞击、留在沙滩上的脚印、齐心用力推船、寒冷的黑夜、红色的电波、以及那恐怖的枪声…….。微风吹来,全船的老乡们都站在甲板上,看着旗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眼睛都有点湿润,经过十二小时战斗洗礼,大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p><p class="ql-block"> 两个多小时后,在边防巡逻艇的带领下客船驶近了嘉荫县城,看到夕阳斜射下熟悉的码头身影,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我回来了,知青战友们,又能和你们一起战天斗地啦。船靠上码头和大刘握手告别后,跨过跳板,踩上细软的沙滩,走上县城码头那高高的斜坡。突然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我来到了嘉荫国营饭店门口,这才想起今天只吃了一个面包,肚子早就饿了。走进饭店人不多,找了偏僻角落的一个小桌,要了一碗大米饭、点了个酸菜粉条、又狠狠心叫了一盘锅包肉,吃了起来。在那个年代里这顿饭好奢侈哦!吃着吃着一大串眼泪落了下来,掉在碗里的大米饭上。(完)</p> <p class="ql-block">后 记</p><p class="ql-block"> 故事讲完了,感谢大家阅读。四十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封长信,给我在上海财经学院工作的母亲,信的标题是《离开祖国的十二小时》引起办公室同事的极大兴趣。当时用这个题目有很大煽动性,那时出国是罕见的可怕的新鲜的。现在出国是平常事,旅游、求学、定居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我这次用了现在这个题目《惊恐十二小时》以吸引大家的眼球。当然,有哗众取宠之嫌。这次重新修订又增加了许多采购途中的见闻,特别是对沿途风景和人物的描写,加深了北大荒浓浓的乡土气息,犹如故地重游,恍如隔世再现。&nbsp;</p><p class="ql-block"> 有多少往事,好像就在昨天,有多少艰难岁月的故事,藏在每一个知青的心中,对于那段洒尽青春热血的历史,褒贬不一,对此我也不想妄自评论。天地轮回,日转星移,在历史的长河中,是非曲直,千秋功罪,谁能给予评说!</p><p class="ql-block">上海知青 王承宣</p><p class="ql-block">写于 2016年2月(初稿)</p><p class="ql-block">2022年2月(修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