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今流行新时尚,就是全家人住进宾馆过大年,这既新鲜、省事、还气派,何乐而不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年腊月三十晚上,当官的哥哥和腰缠万贯的妹妹,带着各自的家人,约定时间住进一家五星级宾馆。吃过丰盛的年夜饭,哥哥来到妹妹豪华的套间,寒暄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小妹,你说,人的价值该怎么衡量?”妹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当然是对社会的贡献。你职务高,权力大,整天呼风唤雨,给国家办事情,那贡献就大。”“那你呢?”“我有钱,也在为社会谋福利,贡献也不小。”“那咱爸呢?”“那还用说,天下是他们打下的,又当过厅长,有过辉煌的政绩,就是现在离休了,也是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的。”“那咱妈呢?”“那不能比,她一个小公务员,天天只干些收收发发的事,能释放多少能量,有多少贡献?”“过去我也是这种看法,现在,我们是不是都改变一下这种观点,因为这是不公平的。我们应当在我们家族内部,需要重新评价妈妈。最近,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意识到,在我们家族成员中,最平凡而最伟大,最卑微而含金量最高的,是我们亲爱的妈妈。我们没有这么好的妈妈,就没有爸爸的今天,也没有我们的今天,以及我们子女的今天,所以我认为,妈妈对我们家贡献最大。对家庭的贡献也是对社会的贡献。”“可妈妈的心也太狠了,怎么把我送给别人,全家就多我一个人......?提起这些辛酸事,妹妹痛哭流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沉默片刻,接着语重心长地说:“小妹,你误解妈妈了啊。妈妈这一辈子真不容易啊......小妹,你去医院看过妈妈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妹沉默不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的父亲七十五岁,母亲六十出头。半年前,母亲因患尿毒症住院,医生提出要换肾,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春节期间,老爸陪着妈妈在医院过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妹妹擦干眼泪接着回答哥哥的提问,她说她们全家去医院探视过两次,还说妈妈对她可热情了,这可能是看我现在是个千万富婆吧。”哥哥说:“妈妈不是那种人,过去她最疼你了,只是那时家境太困难了。”他不觉回忆起苦难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说:“天下哪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亲?......妈妈是个童养媳,从小受过残酷的折磨,解放后是土改工作队,把她解救出来参加工作。爸爸和妈妈是一九五四年秋天结婚的,接着四、五年内就生下我们兄妹三人,不幸的是我们的大哥在二十二岁时,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打死了。我们一个一个地降生给爸爸、妈妈带来欢乐,也带来忧愁和烦恼。那时,我们几个真闹,在哺乳期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哭闹。妈妈整夜抱抱这个,哄哄那个,一会儿在房间转来转去,一会儿又躺在床上,边拍打着我们边哼着民间小曲。那时有首打油诗说,“天皇皇,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君子念一遍,娃娃一觉睡到大天亮。”邻居们劝她把这首诗多抄、多贴,就能治好我们的毛病。可她动手抄了二、三百份,贴在各个街头、路口,还是没有效果。我们把妈妈折腾了好几年啊。不久,妈妈的身体渐渐衰弱了,经常头晕眼花,走路也摇摆开了。在这种情况下,妈妈还拖着疲倦的身子,清晨参加政治学习,白天坚持上班,晚上还要开会搞运动。妈妈就是这样尽职尽责的,把我们一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尽管又穷又苦又累,全家人总能团聚在一起。不幸的是,爸爸在一九五八年秋戴上了右派分子帽子,被遣返农村监督劳动。从此我们全家就陷入困境,你想,妈妈的工资只有三十几元,除管我们吃穿,还要按月给爸爸补贴一些。那种日子真是难以想像啊。妈妈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是劈柴、砸煤、挑水,然后拉风箱烧火做饭;中午和晚上全吃的是剩饭;深夜等我们都睡着了,妈妈在煤油灯下,不是裁裁剪剪、缝缝补补,就是纳鞋底、纳鞋帮。我们从头到脚,穿戴的全是妈妈用双手一针一线缝制的啊。后来妈妈实在支撑不下去了,爸爸才提出找个好人家,把小妹送人抚养。你临走时,妈妈抱住你嚎啕大哭,那真是剜她的心头肉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妹妹在抽抽搭搭的哭,哥哥也心酸得难以叙述下去。沉默许久,妹妹抹着眼泪说:“哥哥说下去,我挺得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燃起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接着说:“文化大革命中,因爸爸的所谓政治问题,妈妈也被下放农村劳动,大哥出面替爸、妈辩护被摧残致死,我也戴上黑五类的帽子,不准乱说乱动,那时,最幸运的还是你这贫农的养女啊。我们同住一个村庄,我看见你天天举着红旗,喊着口号,不是打倒这个就是打倒那个。在农村,妈妈多病,不能参加劳动,没有收入,就靠变卖家产生活。后来实在走投无路了,妈妈拉着架子车,我在后边跟着,到处捡垃圾,要饭吃。有好几次,我们停在你家门口,一是想看你,二是想讨口吃的,可妈妈犹豫了好久,还是狠了狠心扭头走了。妈妈是怕人家知道你是我们家的女儿,也给你戴顶什么黑帽子啊。还是你那养母心肠好,跟在我们后边追上来,硬塞给我们一些吃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践踏人性的邪火越烧越旺,几乎达到疯狂的程度。有一天,村里人讨论纷纷,说我们的爸爸因诅咒“红都女皇”而被判为死刑,两天后就要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妈妈听到这噩耗精神崩溃了,她啼哭、嚎叫,揪自己的头发,打自己的耳光,坚持要到刑场看父亲一眼。那天清晨,我和妈妈拼命跑到刑场,看到爸爸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那里,妈妈顿时惊吓得晕倒在地。我记得很清楚,是你,小妹,和许多红卫兵,围着妈边吐边骂着:“臭婆子!”“黑帮!”“牛鬼蛇神!”当时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想拉过你悄悄告诉你实情,这时枪声响了,你们也跑过瞧热闹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呢?”妹妹着急地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判的是无期,那是陪斩......爸爸平反出狱后,精神失常,生活不能自理,是妈妈精心陪伴、护理治愈的。现在爸爸好多了,妈妈却又住院了。”最后,哥哥无限感慨地说:“爸爸、妈妈这辈子真不容易啊。两位老人,特别是妈妈,给我们付出的不是汗水,而是心血啊。现在一切都好了,你认我们了,一家人也团聚了,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妈妈的价值,她是位辛辛苦苦而琐琐碎碎为全家操劳了一辈子,是位既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是呀,妈妈精心伺候了我们四代人,爷爷奶奶、爸爸、我们和我们的子女,如果她能健康的活下去,说不定还要管我们的孙子哩。”妹妹附合着说。“可你有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能原谅妈妈。”“唉,一切都是我不了解实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豪华房间里空气十分沉闷。兄妹俩也无心看春节联欢晚会。零点整,窗外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这使两人即刻振奋起来,他们要迎接新的一年,要从今年起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过了一会儿,妹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说:“哥,我们不能让爸、妈凄凄凉凉的在医院过年,走,我们一起陪陪二老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哥哥也觉得自己住在豪华宾馆不妥,于是两人立即驱车出发。途中,妹妹说:“现在肾源那么紧缺,妈妈年龄也大了,再等下去会耽搁大事的。哥,我们为什么没有想到,把自己的肾移植给妈妈呢?你的、我的,总有对型的。”哥哥猛醒过来说:“是呀,我们怎么没想到献出自己的肾?看来我们的心思还没有放到妈妈身上,难怪老一辈人说,“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身上。”唉,我们俩个真该深刻反省反省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病房里,当着爸、妈的面,兄妹俩争着献肾,妈妈死也不答应,说自己年龄大了,死就死吧,只要儿女们活的好就满足了。双方争执了好久,最后爸才做出决定,过年后先验儿子的血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到儿女们的孝心,妈妈是喜悦、悲伤,还是痛苦,她也说不清,总之,感情受到强烈冲击。妈妈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握着女儿的手说:“我要再活几年,就一定伺候好你爸,照顾好你们和你们的孩子,如果有可能,我还想把你们孩子的孩子,也就是我的重孙子拉扯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寂静的病房里传来阵阵抽塔声和唏嘘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写于2005.11.4</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