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长城十三关（拾壹）嘉峪关·进行曲的休止符

吾谋

嘉峪关，位于甘肃嘉峪关市西面大约5公里一道狭长的山谷中间，北依马鬃山，南据祁连山，同悬臂长城、天下第一墩一起，扼守住了河西走廊中宽度仅10多公里的咽喉地段。嘉峪关关城非常大，由内城、外城、罗城、瓮城、城壕和南北两翼长城组成。仅关城面积就达到33500平方米。关城与长城相连，5里一燧，10里一墩，30里一堡，100里一城的军事防御体系非常完备。最具特色的是“天下第一雄关”的嘉峪关门楼，它高达17米，宽6米，是明长城最西端的关口。 从这张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嘉峪关位于明长城的最西端，抵近北面蒙古瓦刺、鞑靼部地界和西面土鲁番的地界，可谓实实在在的国防第一线。 嘉峪关作为长城西段一个重要的关隘，其存在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汉初年，因为它处在一条古驿道上，只是在上千年的时间里，这里是“有关无城”。 从西汉疆域全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酒泉郡及嘉峪关扼守在汉与西域的交通要道上。 汉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返程中，在呼蚕水巨堑即讨赖河峡谷，再次被匈奴俘获，并被拘押在讨赖河湿地一带。在此期间，张骞细心观察这一带的山川形势，发现了酒泉嘉峪关地区的地理价值和军事价值：这里是东西走向的狭长地带，因在黄河河套的西面，故称之为“河西走廊”。最窄的地方只有十多公里，后来嘉峪关关城就选定在这里。张骞逃回长安后，即向汉武帝建议派兵进占河西走廊。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奉命率军进入河西走廊中部，击溃了游牧在讨赖河、黑河上游两岸的匈奴部族。并于当年，即在此地设置酒泉郡，同时建立酒泉塞，其塞口就在后来的嘉峪关关城附近。以后的若干年，汉朝以酒泉郡为根据地，逐步巩固防御，保证驿道畅通。而嘉峪关一带因其扼控驿道，又有祁连山、黑河、大漠戈壁拱卫两侧，成为东西经济文化交流，以及从中原进入青藏高原、蒙古高原的必经通道。这也是著名的“丝绸之路”，最重要的一段。 关城的东闸门。 以后的东汉、隋、唐，基本上都是沿袭西汉“据守汉地，扼控河西，经营西域，交通中亚”的战略思路。虽然，在嘉峪关一直都是“有关无城”，但河西四郡（武威、张掖、敦煌、酒泉）及附近地区都有重兵驻守，所以一直都在中原王朝有效控制范围之内。 关帝庙。 到公元14世纪明王朝建立时，中国西部形势已大为不同，从唐末西域都护府对西域诸国的治理体系崩塌，到敦煌等河西四郡相继失守，西部地区先后被凉、吐番、回鹘、西夏、蒙古、吐鲁番等少数民族政权占领数百年。明初，朱元璋曾指挥徐达、常遇春、邓愈、冯胜、傅友德、沐英、蓝玉等率军从山西、陕西向青海、甘肃进军，逐步向控制河西走廊，继而经营西域的战略方向推进。到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凉国公蓝玉已带兵“略西番罕东之地”，即当时吐番控制的敦煌地区。在公元1368年开始的这个重要历史节点上，朱元璋指挥着大明王朝，按照两汉、隋唐的旋律，演奏那首“向西进行曲”。为此，他筹划统治重心向西迁移，派太子朱标专程到西安考察，准备把都城从南京迁到西安。 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大将军冯胜受命筑嘉峪关。他看中了这里“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的地理优势。于是，择定关址，开始营建。 明初，酒泉嘉峪关地区处在南北分别被蒙古鞑靼部和土默特都夹峙，西面直抵土鲁番地界，是一个明显的突出部位置。 冯胜，定远（今安徽滁州）人。明初，因战功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同参军国事”，封宋国公。 九眼泉湖边的冯胜像。 关前的九眼泉湖，碧波荡漾，柳枝摇曳，仿佛江南水乡的风韵。 直到万历年间（1573～1620年），经历200多年，嘉峪关关城及相配套的城墙、壕堑、墩台、烽燧、军堡等才全部完工。 从航拍图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嘉峪关的布局，包括外城、瓮城、罗城和城门的相关位置。（说明：此图翻拍自王金摄影、胡杨撰文的《天下雄关》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 天下雄关碑，清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肃州总兵李廷臣题写。 游览嘉峪关，能看到充满诚意的仪式一一笑靥如花的姑娘端来清水，请客人净手、净面。 身着戎装的将士列队欢迎游人。 关城为三层重檐歇山式楼阁，高大巍峨，壮丽恢宏，彰显出大明王朝的气度和威严。 难怪林（则徐）文忠公题诗赞云：“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据记载，文忠公路经嘉峪关时，已是戴罪之身。因为主张严禁鸦片，备战粤闽，抗击英国侵略者，得罪了当朝权贵，忤逆了道光皇帝，被“遣戍伊犁”。当时已进九月，嘉峪关下秋风瑟瑟，草树枯黄，满目凄凉。但见到巍巍雄关，他精神为之一振，豪情勃发，写下了这字字铿锵、豪迈慷慨的诗句。 进入关城，只听战鼓雷动，热血、尚武的表演开始了。 饰演600多年前冯胜大将军的演员颇为传神，只见他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地带着士兵入场。 短刀盾牌演练攻防。 矫健拳脚展示身手。 长刀劈杀提振军威。 城内的游击将军府，是明清两代常驻嘉峪关的最高军事长官的衙署和府邸。明武宗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在嘉峪关冯家沟与吐鲁番作战阵亡的游击将军芮宁，就曾住在这里。 “天地正气”匾额为清光绪年间分巡安肃使者雷声远题写。 内城东西两门遥相对应，气势不凡。 关城之内有三座楼，东门之上名曰“光华楼”，取“紫气东来，华光普照”之意。西门之上名曰“柔远楼”，有“怀柔远人，施恩胡夷”的意思。另一座楼则是“嘉峪关楼”。 三座楼均立于9米高台之上，都是重檐歇山式三层楼宇，加上台高，高度达到17米。 前为光华楼，后为柔远楼 嘉峪关楼。 三座楼是嘉峪关的标志，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三座楼矗立天之间的雄姿。有人以诗句称赞道：“磨砖砌成鱼鳞瓦，五彩装成碧玉楼”。 关城西门之外，即为塞外之地。眼见不同于关内的绿树成荫，一片戈壁景象，显得格外荒凉、辽阔。 在明朝，当你背对这高高的关楼时，就意味着“出塞”了，已进入“敌占区”了。经常因公出塞的大概只有使臣、“夜不收”、“尖哨”（类似间谍、侦查兵）人等。 不远处的这座小亭子，是古代送别亲友的建筑，所谓“长亭饯别”的地方。古人送行时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和礼仪，送行者是期望远行人把春色带到天尽头。 当地有“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民谚。眼前茫茫戈壁，似乎是无尽无际；漫漫黄沙，好像要呑天盖地，确实让人望而生畏。因私出关的人，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愿意踏出关门。 关城角楼上，是警惕的目光和弓弩、火铳。 佛郎机大炮是守边将士杀敌的利器。 但是，终明之世，嘉峪关的地位、作用与汉唐有很大的不同：汉唐之时，酒泉郡嘉峪关是朝廷打击匈奴、突厥的根据地，承担战争的驻屯、补给、集结、转运、囤粮草、休整部队等功能。而明朝，就仅仅是一道铁壁铜关。 汉唐之时，尤其是西域都护府设立后，西域广阔地域纳入中国的版图。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高喊“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以夷制夷”班超，征伐突厥的裴行俭等等都是出嘉峪关，进入西域，而完成使命的。唐朝末年国力衰弱，中原中央政权失去对西域的控制。其后，鲜卑、氐人、匈奴、突厥、回鹘、党项、羌、蒙古等民族先后占据西域，建立割据政权，而这广大区域经常处于各部族之间的纷争和混战之中。 明朝初期，均可称“一代雄主”、“一代英主”的朱元璋、朱棣父子都怀有“据有汉地，扼控河西，经营西域，交通中亚”的远略雄心。朱元璋的战略是步步为营，从陕西、青海，到甘肃逐渐推进，建立嘉峪关前进根据地。（AⅠ技术还原明太祖朱元璋像） 朱棣继位后，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接受了故元肃王安克帖木儿归附的请求，在东疆设哈密卫，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以其地为明朝的羁糜属地，把经营西域的前哨阵地又向西推进了六百多公里。眼看着继汉唐之后，停奏了数百年，中原王朝的“向西进行曲”已经起式，并缓缓奏响。可惜，随着父子俩先后离世，气势磅礴的乐曲戛然而止。（AI技术还原明成祖朱棣像） 朱元璋之后的建文帝朱允炆，心心念念于“削藩大业”，被叔父朱棣打败后不知所踪。朱棣之后，儿子仁宗朱高炽、孙子宣宗朱瞻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他们之后，更不值一提。于是，规模宏大、方方正正的嘉峪关关城，成了赓续千古传统的“向西进行曲”巨大的休止符——明朝大军、官员、民众的脚步停止在嘉峪关以东的大路上。这一停就是200多年。雄伟的嘉峪关虽然挡住了来犯之敌，也挡住了投向西面深邃的目光。包着铁皮的巨大关门，关住了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 乐曲再响，已是200多年后的大清朝。亁隆皇帝欣然为“故土新归”之地，赐名新疆；林文忠（则徐）公虽处困厄，西出雄关时，仍吟唱出“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的铿锵诗行；左文襄（宗棠）公慷慨请命，上演为复国土，“舁榇出关”的悲壮故事；刘锦棠率八旗绿营将士，出关征战“一炮成功”，荣膺首任新疆“省长”。……纵观嘉峪关的千年风云，扼腕遗憾堂堂的大明王朝，前不及汉唐，后不如清。如果，朱元璋、朱棣父子战略规划被子孙继承、推行……历史哪有如果？只剩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