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之死

黄利斌

<p class="ql-block">  三年了,院子里两株半死不活的高杆月季终究是死了一棵。</p><p class="ql-block"> 这花是一个朋友送的。一次他来家作客,看到月台下闲着的两个树坑,就托人送来了两株高杆月季,当时栽种时我恰好外出,没有看到种植的过程,但刚移过来时光亮如碧玉的树叶和鲜红、嫩黄等各色水灵饱满的花朵着实令人喜欢。</p><p class="ql-block"> 谁知短短的几天后,月季们就失去了刚来时的灵性,树叶没有了光泽,软软地下垂着,花朵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抽走了水分,花瓣变得干瘪起来,整个株植一瞬间从花季少女变成了拾荒老妇。</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起,这两株花就这样不死不活地生长着。新叶也出,花也常开,就是病恹恹的像霜打了一样,似久病未愈的踽踽老人。在邻居们的指点下,我买来羊粪施上,隔三差五地浇水,但无论怎样折腾,它们依然故我。</p> <p class="ql-block">  今年初秋的一场风雨后,其中的一株叶子突然落尽,再未长出新芽,我折断一根小枝查看了一下,整个枝干已接近干枯,这株月季已失去了它的生命。对这株月季之死,我没有过多地惋惜,感觉是迟早要来的事,只是觉得这几年月季的生长状态有点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我找来工具想把它挖掉,再改种一株石榴树。当把树从坑里拔出来时,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树根被一条长长的帆布牢牢地裹在一起,整个根像一个充足了气的硬硬的篮球。打开帆布一看,里面的土板结得像一块石头,根像一团乱麻胡乱地搅缠在一起,且大都已经腐烂。</p> <p class="ql-block">  眼前的情景,揭开了我心中的迷团,原本充满生命力的月季是被那条帆布条勒死的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想起它们刚来时水灵灵的样子,我忽然心疼起这些月季来,由于帆布的渗水性、透气性差,又不宜腐烂,导致了水渗不进,根长不出。三年里,那条帆布条像枷锁一样束缚着它们鲜活的生命,它们遭受了怎么的痛苦啊!撕开帆布,贴近里面聚积了一团团筷子粗细的树根,说明它们也挣扎过、反抗过,拼尽全力想着突破这道牢笼,而那布条又是那样的壮实和强大,没有丝毫的怜悯,像一条蟒蛇把它们紧紧地缠住,直至窒息。</p> <p class="ql-block">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晚上,坐在院子里,秋风瑟瑟地从身边吹过,明亮而清凉的月光映照着空空的树坑,我的思绪越过巍巍的太行山,飞过滔滔的黄河水,我想起了《白鹿原》上的田小娥和冷秋月。</p><p class="ql-block"> 她们本是花一样美丽的女人,心地善良而美好。冷秋月在封建礼教的禁锢下,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孤灯寒夜地守了一辈子活寡,最终却被她所坚守的道义活活逼死。田小娥一到村子就被原上人贴上了“婊子”的标签,这标签如同一个牢笼,周围是高大冷漠的围墙,任凭她百般挣扎,一生都逃不出那个魔掌。她们死后,全村人没有一个人怜悯,没有一个人同情。死后的她们成为大家嘲弄的对象,而逼死她们的鹿子霖、白嘉轩连同既是受害者又是刽子手的鹿三则成了正义的化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白鹿原》中,陈忠实老先生深刻揭露了封建势力对人性的压抑与摧残,他们一方面无情地吃人,一方面又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人们从小就被灌输妇道、三从四德、不逾矩等封建礼教,教导大家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而他们自己却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干。</p><p class="ql-block"> 白鹿原的故事到现在已经近百年了。期间,我们经历了一次次的思想解放运动,每一次变革都极大地推动了人性的解放与社会的快速发展。历史实践证明,人性的压抑如不打破,人们只能像院子里的月季花和田小娥、冷秋月一样不死不活地活着,直至走向毁灭,时间长了,整个社会也将面临崩溃的危险。</p> <p class="ql-block">  当今世界,人的思想解放与全面发展已成为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虽然封建帝制已消亡一百多年了,但在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我们思想上的辫子并没有完全剪断,我们并没有完全走出封建礼教的大坑,思想仍然被套着无形的枷锁。我们苦于枷锁的束缚,却又对试图突破者予以嘲笑;我们感到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令人窒息,却又把它当作人生的一种荣耀。</p> <p class="ql-block">  我们甚至没有田小娥敢做敢当的勇气,为了做一个“好人”, 我们困守在自己给自己设置并一再加固的心灵监狱里,失去了改变现状的动力,丧失了突破牢笼的意志,我们成为了自己心灵的囚徒。</p> <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我常常莫名地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头猪。那猪从小就与众不同,别人家的猪圈到处是屎尿,泥泞不堪,而我们的小猪总是固定在一个角落大小便,猪圈相对干净整洁。半年后更是与众不同了,它不像别的猪一样,只管吃喝睡觉,而是受不了猪圈的束缚,选择了一次次的外逃。害得我们一次次地寻找。每次找到它的时候,不是在池塘边树荫下悠闲地卧着,就是在人家的菜地里大快朵颐。我们每次加高加固猪圈,它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用长长的嘴巴几下就能戳个豁口。记得王小波曾写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们的猪也是那样的顽皮,就差学火车叫了。每出逃一次,我们就加固一次猪圈,拣拾废砖废石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记得在夏季里,我在池塘边搬运砖石时无意招惹了灌木丛中的马蜂窝,成群的马蜂把穿着短裤背心的我扎得体无完肤。见此情景,父亲心疼极了,忍痛把那头未长成的猪提前卖掉了。</p><p class="ql-block"> 去年,我到太行深处的大山里旅行,在密林中见到了几头大猪带着一群小猪在树荫下愉快地觅食,因为经常听山里人说野猪毁害庄稼的事,我还以为是野猪呢。下山的路上才知道那是散养的家猪。老板说猪也和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让它们在大天大地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又有新鲜的野菜可以采食,猪才心情舒畅,才长得快。</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曾经养过的那头天性顽劣的猪。猛然间,对它追求自由和猪性解放的眼光和勇气肃然起敬起来。</p> <p class="ql-block"> 我默默地把院子里剩下的那株月季树也挖了出来,去掉了那条又长又厚的帆布,又把它重新栽上。 </p><p class="ql-block"> 我们共同期待着下一个春天,期待着一个繁花似锦、率性飞扬的新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