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阅读，轻轻地翻页

清溪古渡

　　人生如阅读，轻轻地翻页

清溪古渡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把人生分为六个阶段。孔圣人能够达天知命。我不是孔圣人，进不了孔子所说的人生六个阶段。譬如，三十而立，我于事无成；四十不惑，我越活越糊涂；五十知天命，我人事不甚了了，妄言知天命了；“六十耳顺”，我有烦心事和牢骚，“耳顺”岂敢！莫要耳聋失听，才算“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对我来说，不知老之将至，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年龄段，像孔圣人“从心所欲，不逾矩”，凡夫俗子的我，达不到这种境界。

　　我是时代的幸运儿，十七岁读大学。“吾十有五而至于学”，这点与孔子说的颇为接近。然而，与孔子相比，我还是“晚熟”。

　　一个人的成长与他的学习经历密切相关，尤其是专业学习。三年中文专业，后来浙师大三年中文函授，再后来教过三年电大和三年老年大学，都是古代文学。一部中国古典文学史，不说滚瓜烂熟，也是耳熟能详。这部中国古代文学史，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对中国古代文学历史的梳理和回顾，而是深深影响着我个人成长史、发展史，刻心铭骨。

先秦文学，晨啼破晓，声音清亮高亢。这很像一个人初涉人世，满眼新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随见随喜，边见边爱——这是一个无比可爱的世界。

　　文学进入秦汉，肆意张扬，一泻千里。枚乘《七发》引领大赋，汹涌而来：“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云内，日夜不止。”这也像自己进入青年时代，踌躇满志，昂首阔步，无可阻挡。当年高考复习的拼劲，读大学以及工作之后十年的干劲，颇有“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气象，大概属于这一阶段。

　　魏晋两朝，文学进入自我观照和反思，开始文人觉醒和成熟。叩问命运，思考生死，对生命终极关注……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王羲之《兰亭集序》“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岂不痛哉！”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或成了一事，并非所愿。“高堂明镜悲白发”、“拔剑四顾心茫然”，心酸悲凉由内心升腾而起，蛮荒如长野草，张狂如八爪鱼……

灵与肉扯拉，进与退抉择，彷徨与痛苦撕咬，反而与自己内心更贴近了。原来生命并非唾手可得，也不是冷漠无情：既温暖又生硬，才是它的本质。想明白了，通透了，眼前一亮，眼界就不一样了。

　　于是，文学也进入盛唐大宋，云蒸霞蔚，灿烂漫天。“天生我材必有用”是李白的自信，“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是杜甫的真挚，“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王勃的开阔。然而，我更喜欢王维的清淡：“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突然觉得，这是为自己写的，自己想说未必说出而人家很好地把自己说出的惊喜：最美景色莫过于拥有一片独立于世、不受纷扰、属于自己的精神天地。

　　文学到了宋江山，节奏放慢了，尺幅增宽了，不仅出现了浅吟低唱的宋词，还出现洋洋洒洒、漫不经心却隽永无限的散文。

唐宋散文八大家，宋占六家。宋代属于散文，人生也有散文。人到这个年龄，节奏放慢了，步履轻松了，心地放宽了。可是，慢节奏不等于无节奏，悠闲漫步不等于步伐零乱，心地放宽不等于门户不守。“好是经霜叶，红于带露花”，红枫高举，热情绚丽，然而脉络清晰。

　　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他的人生后半场风姿绰约，纵横捭阖，就像散文巨作。

人生跌宕起伏，莫过于苏轼，然而，每当峰回路转，他眼前一亮，总会心生一喜。

赴黄州，转汝州，放惠州，命运之舟，大海颠簸，像一片叶子，漂到天涯之角的儋州……

他经历了，见过了，爱过了，怼过了，放过了。

便开始寻找内心的宁静与恬淡，平和与通融；

便开始心平气和地与自己对话，敞开心扉地与自然对话。

这时候，苏轼变得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然而，这不是玩世不恭，而是恭世而玩——“玩”，正是他人生散文的精义。

他在黄州，“玩”出一片荒地，叫东坡，他“玩”出白墙茅顶叫“雪堂”；他用诗一般的语言说：“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他有大把大把自由时间，去江边走走，看看想想，“玩”出《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还“玩”出两篇古今精妙美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是《前赤壁赋》；“山高月远，水落石出”，这是《后赤壁赋》。我总感觉到，情有所托，意在言外，东坡先生分明把人生散文化了。

有一天晚上他睡不着，披上衣服，往月光如水的夜里走去，到了承天寺，“玩”出让后人爱不释手的散文名篇《记承天寺夜游》：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错，盖竹柏影也。”

这十八个字，足以使人如痴似醉，为之倾倒。

苏轼把他一个无遮无拦、清澈通明的世界端在我们面前。

这时候的苏轼，眼神是明净的，呼吸是清朗的，气骨是清秀的。

这时候的苏轼，旷达，通透，率性，更加靠谱，更加可爱。

　　博学而睿智的苏轼，把人生写成散文，就像中国文学史，把宋代写成散文一样。

岁月赠与季节，就像金秋赠与人生。此番风景，值得珍惜，值得欢欣，值得大写特写，浓墨人生。“青山绿水留连客,碧树丹枫点缀秋”，这是杨万里用诗句写散文，用散文写人生，何等炫美，何等浪漫！秋庐飞雪说：一个转身，秋天成了风景，冬天成了期待。这是智慧人生，只要热爱生活，每一个季节都是风景。

　　插叙一笔。

这次同学在毕业四十多年之后再聚。西子湖畔，虎跑山庄，秋色斑斓、秋意如醉。感谢杭州同学“别有用心”——一片很美的散文景致。周益斌同学捧出珍藏三百年宫廷人参酒和三十多年的普洱茶膏，招待同学。茶香氤氲，醉意朦胧，这也是散文境界啊。吴黎君同学赠与每人一枚手工制作、题款精美的书签。今后阅读，轻轻翻页，读到妙处，搁上书签，慢慢地读。杨智敏大哥赠与每人一袋扁豆，红红的，饱满的，正是秋实！

还是回到原题。

文学一直往前走，就像人生不能止步。

中国文学史，迎来明清小说巅峰。

听白发苍苍老爷爷絮絮叨叨讲故事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