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扁担下的悠悠岁月

王丽烨

　　扁担，竹制，两端悬空，似月牙，又似彩虹。一物之中，大有乾坤，不过一竹一铁，却能挑起生活的重担。就如爷爷的扁担，一头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一头挑起了岁月的荣光。

在老家的仓库里，那根扁担静静地倚在角落，像一位沉默的老人，诉说着过去的故事。它乌黑而深沉，经过岁月的洗礼，两端略显磨损，但那银色的铁钩在阳光下依旧闪耀，似乎还留有爷爷那坚毅而沉稳的身影。

“吱呀——吱呀——”清晨的村口，扁担的声响此起彼伏。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赤膊挑担的情景……

　　犹记少时，每当春暖花开，晨曦初露，爷爷便拿起扁担，踏上田间的小路。我总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那根神奇的扁担。那根扁担，在他手中仿佛变得有了生命。他轻轻挑起，扁担上的两个竹筐一颤一颤的，犹如两只小鸟在爷爷的肩头欢快地跳跃。换肩时，他只需微微低下头，那扁担如同理解他的心意般，从右肩滑到左肩，或从左肩滑到右肩。阳光下，他汗流浃背，肩膀宽厚如山，那扁担的两头，一端是泥土的芬芳，一端是生活的琐碎。而他，总是那么悠然自得，仿佛那扁担不是用来承重，而是用来舞蹈。这扁担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更确切地说，是他生命中的第三只手。

有时，我会跟着爷爷一起去山上砍柴。那时候，我总是抱怨山路崎岖，走得脚底疼痛。但是，每当看到爷爷用那根扁担将砍好的柴火挑起来，一步步走下山坡时，我便会忘记所有的疲惫和抱怨。

夏日的烈日下，那扁担承载着清凉的井水，也是我童年最期待的时光。每当我口渴难耐，爷爷总会挑来一担清泉，那甘甜的水珠滑过喉咙，如同酷暑中的一丝微风，令人陶醉。我看着爷爷那满是皱纹的脸庞和健壮的肩膀，心中充满敬意。他是那时的英雄，也是我们的依靠。

秋天，收获的季节，扁担又成了爷爷的得力助手。他挑起一担担黄澄澄的稻谷，虽然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他的腰身，但他的步伐仍然坚定如初。那一刻，我深感敬佩。每当夜幕降临，仓库里便会流淌出悠扬的稻香，那香气中弥漫着爷爷的汗水与辛劳。

寒冬腊月，当风雪飘零，爷爷的扁担又承担起了运输煤炭的责任。白雪覆盖的小径上，爷爷踏着寒霜，一步一个脚印，把温暖的火种传递到每个角落。我站在家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扁担在雪地上留下的深痕，仿佛是一首赞美劳动的诗篇。

一年四季，扁担在爷爷的肩上跳跃，如同生活中的音符，奏出勤劳与坚韧的旋律。那根扁担，经年累月，已被岁月磨砺得锃亮发光，斑驳的痕迹记录着风霜雨雪的故事。

　　爷爷就这样用那根扁担挑起了家中的生活。或稻米，或瓜果，或蔬菜……每一次挑担，都是一次生活的挑战。但爷爷从不言苦，每次我抱怨时，他总是微笑着说：“孩子啊，生活就是这样，就像这扁担一样，虽然重，但我们要有勇气去挑起它。”

我曾问过这扁担为何用竹不用木制作，爷爷的话，如古曲悠扬，仍回荡在耳边：“扁担如果太硬、没有韧性，就不能借力。需选一根竹制扁担，竹制扁担有弹性，挑东西时，掌握节奏，扁担一颠一颠可借力。”

是啊，扁担的选择亦如人生，太硬太软皆不宜。太硬的扁担，缺乏韧性，虽有刚直之志，却无回旋之巧。挑起重物，步履维艰，那股韧劲如钝刀割肉，叫人苦不堪言。而竹制扁担则不同，它有弹性，仿佛体内流动着一股活力。挑东西时，掌握节奏，步伐轻盈。一颠一颠之间，仿佛借了自然之力，让人如履平地，轻松自如。爷爷对扁担的见解如此独到，令我对这平凡之物有了新的认识。

　　我第一次用扁担挑水，还是在老家的乡下。那是秋日一个清晨，鸡鸣未已，我拿着扁担，跟爷爷走向井边。

我站在一旁，观察爷爷的动作，试图寻找一些窍门。只见爷爷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拉动木桶的绳索，让水桶沉入井底。接着，他肩头一挺，扁担便微微弯曲，将水桶稳稳地挑在肩头。我心中暗自佩服他的熟练与力道。

轮到我了。我依样画葫芦，尝试着挑起水桶。然而，就在我刚刚离地的一刹那，扁担似乎与我作对般，猛然弹起，将我向后掀翻。水桶落地，井水四溅。众乡亲见状，哄笑起来。我羞愧难当，爷爷却抚着我的头，笑道：“第一次用扁担挑水，摔跤是常有的事。”

如学飞的幼鸟，我吃力地挑起两只水桶，水桶的重量将我整个人都向下拽。我试图调整身体的重心，但脚下却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难以找到支撑。几步之后，我便感到肩头传来阵阵酸痛。扁担颤颤巍巍，水桶晃晃悠悠。我小心翼翼，一步一趋。行至半途，扁担似乎要下坠般沉重。我踏着古朴的青石路，一步三摇，一步三晃，肩膀渐渐如被针扎一般生疼。回眸一瞥，四周的邻居们，他们静静地看着我挑起水来晃晃悠悠的模样，嘴角泛着微微的笑意。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心中的窃窃私语：“刘家的姑娘，稚嫩的肩膀，哪里挑得动这扁担！”

但当我想起家中那口空空的水缸，便又鼓起勇气，继续前行。途中与学校的老师们相遇，皆夸我小小年纪，已有担当。我笑而不答，心中却有豪气顿生。

终于到了家门，我缓步走进，放下扁担，顿时感觉肩膀一阵轻松。等到家中水缸已满，我欣慰之余，又觉肩膀酸痛。母亲微笑着看我，眼中满是感动与骄傲。

然，时光是宽容的。它并未因为我与扁担的格格不入，就放弃教我如何与它共舞。在岁月的流转中，我渐渐领悟到，那挑起的水，不仅是生活的甘甜与苦涩，更是那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与执着；那压得肩膀生疼的不仅仅是水的重量，更是成长的重量、岁月的重量；而那过程中的每一次摇晃，都是一种锤炼，一种洗礼！

　　回首望去，爷爷和我与扁担相伴的日子，虽有些许艰难，但也有笑有泪，有苦有甜。正如人生百味，需要我们一一品尝。

每当我遇到困难与挑战时，我总会想起那扁担下的一颤一颤，那韵味十足的姿态，以及那流淌在岁月中的智慧与坚持。愿我能像爷爷那样，用自己的一生去挑起那份责任与担当，无悔于这片热土，无悔于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