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去的枣树

云中鹤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三十多年前,我在县政府当秘书,熬夜爬格子是家常便饭。天天面对繁文缛节的成堆材料,对县里的经济社会发展形势,自然应该了如指掌。无论是领导讲话还是上报材料,那类似快板书的八股四六句子,常常就是信手拈来。领导读起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秘书们写起来出口成章,乐此不疲。比方说“稳增粮,大上棉,枣牧副渔齐发展”、“枣牧渔盐棉,经济大发展”、“农村要致富,少生孩子种枣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老家是一个枣树县,记得有一年曾经有一位院士专门给老家政府写了几个大字,叫做“金丝小枣第一县”。县里还连续举办了好几届的小枣节,那气氛,仿佛不亚于奥运会阵容。京城的明星大腕敏啊英啊一啊文啊巩啊的,接踵而至,把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霍腾的沸沸扬扬,名声鹊起。许多年里,枣产业总是排在农业生产第一位,枣粮间作,是几十年来政府抓农业让百姓致富的头号工程。至于枣树的种植历史,有记载说是明朝,也有说是大宋,甚至能追溯到秦。虽无从考究,但打记事起,就钻枣树林、撸半红枣,过年过节用干枣、醉枣招待客人。除了麦秋、大秋之外,老家人好像还要过一个“枣秋”,一个红红火火的收获之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枣树无心与其他树种争春,它发芽往往在百花齐放之后的季节。嫩芽过后,便有四野飘香的枣花绽开,说是花,却没有花朵,只有米粒大的小蕾,更没有五颜六色。这时候,南方的养蜂人,开始成群结队来这里搭帐篷、摆蜂箱。枣树的成熟与结果,好像无需太多的管护,不管是大田里的树林,还是庭院中的独木,都根深叶茂的苍劲挺拔,顽强的抗击着风霜雪雨。“七月十五半红枣”,熬过一个酷夏,玛瑙般晶莹的小枣便开始泛红,嘴馋的孩子们就会潜入棒子地,撸一把塞进背心,很多时候被一种叫做“麻脚子”的毛毛虫蛰的身上红肿一片,又疼又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粮田里的枣树,连片成林,与小麦、玉米间作套种,红黄交织,相映生辉。枣树生长期很慢,这些碗口粗的老树,大都有上百年的树龄。那皴裂的树皮显露着饱经风霜的历史。土屋的院前房后、猪栏鸡舍、菜畦塘边,一颗颗疙瘩琉璃似的老枣树旁逸斜出,龙蟠虬结。村中间的水湾岸边,有几棵横七竖八的歪脖子枣树,枝条伸进水里,疏影横斜,水波摇曳。我割草放牛回来,总会光脚踩着粗壮的树干,洗脸冲凉,有时候索性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抓着树干打扑腾。伸手够下树梢上那几颗酸枣,嘎嘣咬破,一丝酸酸甜甜的清凉,瞬间消除了一天的疲惫。</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中秋季节,小枣基本全部红透,村里村外,空气中都弥漫着枣香。队里开始安排打枣,队长要求男女老少都要参加收枣。因为季节不等人,一旦演上下雨天气,小枣会出现裂口,酱包。这时候,平时不参加队里出工的老弱病残,除了瘫巴林港,能拉出来的都会上工,瘸巴青叔,拉拉斜斜的傻子代哥,烂眼边子的改姐姐,统统编进拾枣组。扛着打枣杆子的壮劳力走在前头,携着筐子的妇孺病残拐拐拉拉跟在后面,打枣队伍浩浩荡荡扑进枣林,顷刻,噼噼啪啪的敲打声便回荡在田野,雨点般的小枣密密麻麻洒落一地。趁队长不注意,四嫂子赶紧抓起一个彤红的软包,放进嘴里,那糖心的软糯香甜瞬间浸透了整个味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2px;">       四嫂子平时不参加队里的出工,偶尔下地拾柴割草,皮肤保养的白净。她手脚麻利,做活利落,蹲着挪步拾枣的动作,也让那帮土小子们眼热。二秃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四嫂子后腰露出的那一圈白肉,还有若隐若现的花裤衩松紧带。他抓起一把红枣,一下子就塞进了四嫂子的裤腰,四嫂子一声惊叫,引起人们的一阵哄笑。四嫂子可不受气,招呼了四五个老娘们儿,撕撕扯扯几下子就把二秃子摁倒,扒掉裤子要给二秃子“看瓜”,弄得二秃子一个劲的求饶。队长一声呵斥,大家这才住手干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每年的拾枣,村里的妇女们谁也不想拉下。隔着好几天,妇女们在家就不怎么吃东西,要腾出肚子用来吃枣,一来解馋,二来省口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共识。虽然队长开会反复强调要爱集体,不能贪吃,但谁也不能抵挡那果腹又解馋的诱惑,队长心里也明白,说完了就不再多管。几天来,小枣便成了人们的主食,弄得人人窜稀闹肚子,连拉出来的都是半截拉块没有消化完的残留。村里的狗,也肆无忌惮地随处排泄着一堆一堆的枣狗屎。一时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枣的世界,枣的海洋,枣的人间气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76, 111, 187); font-size: 22px;">       </b><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不知道从哪年起,村里枣树好像越来越少,责任田分到家,枣树也就成了家家户户的个人财产。几年间,活了上百年的老枣树,被拦腰锯断,有的嫁接成冬枣,有的被直接刨出,做了根雕,大块大块的枣木疙瘩填进了炉灶。许多年里,家里也常买一些红枣,不过大都是来自新疆、河南等地。回到老家,问及儿时的好友,村里竟很难找到一棵旧日的枣树,年轻的冬枣也不复存在,孩子们也不再知道还有一个红透全村的枣秋……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再读县里大小讲话、文件材料,找不到一个“枣”字……</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