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老村中心胡同的空场处,有两间低矮的小土屋,村里人叫它“茶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 名曰茶馆,其实就是村里烧开水的地方。村里有了副业,条件好了,大队就给村里人搞了这点福利,人们干完活,没工夫烧水,便拿着形色各异的暖壶、水瓶来这里打水。水票是用小竹板制成的牌子,上面刻着数量不等的小圆圈,几个圈就是几壶水。打水的人们隔着老远,就能稳准的把水牌扔进挂在墙上的那个破簸箩里。然后暖水壶们一排排的挨着等水开。</b></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烧水的是村里两个干干巴巴的瘦老头,一个叫做“小巴狗”友爷爷,小脑袋瓜子上深陷的眼窝里,总有擦不干净的煤灰,下巴向前伸出老远,有点“马云”的感觉。另一个叫做“丧门星”二伯,成天嘟噜着脸,总觉得有人欠了他钱。除了冬天,几乎都是光着膀子,一道道黑乎乎的汗水,顺着后背流进他用布带子扎着的裤腰里。友爷爷的主要活计就是推水、烧火拉风箱,二伯负责掌握水锅,加水,灌水。土屋里整天呼呼哒哒的风箱声,叮叮当当的淘水声,夹杂着人来人往的笑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劣质煤的烟熏火燎,呛的人直流眼泪,友爷爷有时候一顿咳嗽能持续好几分钟,吼吼的上不来气,总担心他一下子挺不过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挨着茶馆,有一口老辈子留下的深井,井里的水又苦又咸。茶馆烧水只能到村南那条小河里去推水。这条河,村里人叫它“南河”,水源来自上游马夹河的分支,流过几十个村庄,弯弯曲曲由此向东通向渤海湾。小南河几十年没有清过淤,里面杂草丛生,水藻漂浮。盛水季节,人们用来灌溉,饮水,自然也是我们洗澡纳凉的最好去处。冬春枯水时,几乎断流见底,坑洼地带那脏兮兮的河水,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友爷爷每天推着水车,来到村南的桥头上,一根绳子挂着一个水桶,折腾半天,才把水车装满,然后颤颤巍巍吃力的推车,那高低不平的疙瘩路,滴滴答答留下一串长长的水迹。</b></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茶馆是人们闲聊,扯东拉西的聚集地。等水的空挡,便三五成群的东家长西家短,半大小子也嫂子婶子们的嬉戏玩笑。村里的大事小情从这里一溜烟就蔓延全村。问起,你咋知道的?回答,茶馆里说的,便坚信不疑。君大伯是茶馆的常客,吃过早饭,上工的人们下了地,他就提着暖水瓶,端那把着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老茶壶,怀揣着儿子从福建寄来的沫子茶叶,沓几沓几来到茶馆。总感觉他那双纳梆子布鞋不合脚,走起路来踢踢踏踏。他早些年废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好眼,我好象也从没见他睁开过,看见的都是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眼屎。君大伯是个大家族人家,四个儿子,一群孙男弟女,在村里身份自然显赫。特别是他大儿子在部队是军官,村里人都说是团长,也有人说是司令。几十年里,没见过他大儿子回来,总听说有时候给他爹寄茶叶。君大伯逢人就会说起家里茶叶的事,这个时候,他总是咧开流着哈喇子的嘴角,使劲睁睁那只黏糊糊的眼睛,从那条细缝里,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舒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等锅里的水沸腾了,丧门二伯第一舀子开水,就是给君大伯泡上茶叶。看着茶壶里跳动的茶沫,君大伯那条细缝便弯弯起来,开始给人们讲饮茶之道。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老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蹭茶的机会,一顿“命好、孩子们有出息、修来的福分……”之类的恭维,把君大伯哄的合不上嘴,一只手端着茶碗“呲呲儿”的抿茶,另一只手不停的抠脚丫子。</b></p>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二伯和友爷爷倒也乐得伺候这几个老人。闲下时能陪着聊天,还能尝到黄澄澄香扑扑的茶水。到晌火歪,君大伯那壶茶变得白凌凌的再没颜色,才让二伯把茶壶暖瓶都灌满,佝偻着身子,慢慢腾腾的回家。看着他两腿一别一别的走路,人们就知道他着实憋了一大泡尿,需要去自家茅房里,一滴不浪费的装进那墙角的氨水坛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傻瓜都懂!</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考学离家后的第二年暑假,回到了老家。看到橱柜上那油乎乎的水牌,便拿着要去茶馆打水。娘说,别去了,茶馆早就关门了。说是分田到户了,单干了,村里没法再办茶馆。后晌,我来到那两间土屋,破烂不堪的屋顶已经露天,黑乎乎的墙壁也已坍塌,墙角还有一堆残留的煤渣。村里人说,友爷爷去年冬天在桥头上提水时,不小心跌落进桥下水坑,淹死了。二伯得了肺结核,医生说,他想吃啥就让他吃点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茶馆关门后的第二年冬天,君大伯也闭上了那条睁不开的眼,手里紧紧抓着那把黄锈斑斑的茶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