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时穿衣穿鞋的几件事（2）

石康

草原插队往事（六十三）

（接上文）

二、穿了两只不一样的棉鞋

刚住进蒙古包时，我们这些从大城市来到草原的知青根本没有在草原生活的能力，最起码的生活技能，用铁炉子烧羊粪火也不会。在寒冷的草原冬季，没有火，既无法取暖，也无法作饭，生存都成为问题。最初的一周，有一位公社防火站的工人，照顾我们生活。他会讲蒙话，也会讲汉话，可惜他的姓名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他离开后，生产队安排牧民大桑杰继续照顾我们的生活。大桑杰对我们几人非常关心，每天天刚亮就来到我们蒙古包，把炉火点着，等炉火烧旺了才回自己家。我们几人基本都是等炉火把蒙古包里烘热呼了才钻出被窝，起身、穿衣。

那时，队里还没有给知青配备各自专属的坐骑。我们几人出去帮助牧民劳动，或者参加牧业小组集体学习，来回都是步行。为了尽快让毡靴合脚，有时我就忍着脚痛，坚持穿着毡靴行走。说实话，那几趟走下来，太痛苦了。但是，在草原插队，没有合脚的毡靴，怎么过冬呀！再痛也得坚持，心想，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战胜疼痛，尽快让毡靴合脚。但毡靴的结实程度大大超过我的想象，想让它合脚，真太不容易了。

大约半个来月后，队里安排我们包的四位男知青去乌兰沟打井。最初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是到各营盘收集羊糞，为烧化井口里的冻土准备燃料。收集羊粪主要是坐大马车在冬季营盘里转，从一个营盘，到另一个营盘，路程不远，大车行走的速度也不快，我们有时坐车，有时步行。由于那双毡靴太不合脚，穿到脚上太不舒服，我尽量不穿毡靴，仍然穿着从北京带来的两双棉鞋。一来减少痛苦，二来也方便干活。由于穿着棉鞋走路，路程又不远，脚没有感觉到冷。那件不太合身的蒙古袍也确实能够抵御冬日的寒冷。

当把井口底部的冻土层全部打透后，就开始连泥带水一起往外挖。这时，一起劳动的生产队领导把大家分成两班，换着班干活，白天黑夜连轴转，不停地往深挖。那几天是睛天，艳阳高照，但草原冬季，日间的气温也有零下十来度。由于不停地劳动，尽管仍然穿着从北京带来的棉衣、棉裤、棉鞋，但并没有感觉冻人，也能对付。但夜里干活时再穿这身衣服就不行了。

草原冬天夜里非常寒冷，一般都在零下二三十度，能够把蒙古包里煤油灯中的煤油冻成冰。每天早晨起床时，我们会先用火柴点亮煤油灯，通常情况下把第一根火柴烧光了也点不着灯芯，需要接着烧第二根，甚至第三根火柴，把灯芯中冻住的煤油烤化了，才能把灯芯点着。刚点着的煤油灯光线很弱，等到更多的煤油化开了，亮度才会提高一些。

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下，为了御寒，每天参加夜间劳动之前，我会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身，既包括从北京带来的衣服，也包括到草原后发的衣服。上身是秋衣、绒衣、棉衣，外面再加上蒙古袍。下身是秋裤、绒裤、棉裤，最外面加上皮裤。浑身上下被一层又一层衣服裹得紧紧巴巴，把原本不宽松的蒙古袍袖筒和皮裤裤筒塞得满满的，四肢动作起来有些僵硬，行动不太自如。脚上套了两双袜子，再穿上那双不合脚的毡靴，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步履蹒跚，步伐迟缓。

那个时候，井口上面铺架的木板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很滑。穿着这身行头，站在结冰的木板上，往上提拽装满泥水的大桶时，相当困难。浑身僵硬的情况下，不好使劲拽绳子，拽绳子时也不容易掌握身体平衡，总担心自己滑倒，更害怕滑倒后掉到井里。因此，夜里干活时，始终保持精力高度集中，一刻不敢放松，十分谨慎地完成每个动作，每天的劳动不仅消耗体力，还消耗精力，休息时显得身心疲惫。幸运的是，直到完成打井任务，也没有发生意外。

这时，又遇到新问题。我的脚是汗脚，不管天气多么冷，只要徒步走一段路，或者劳动一阵子，脚就会出汗。脚出汗后，即使穿着袜子，时间长了也会使鞋和毡靴变潮。鞋和毡靴一旦有了潮气，不穿时就会冻住，再穿时就不保暖了，脚不仅被冻住的鞋和毡靴硌得生痛，还会感觉非常冰冷、冻脚，需要走一段路，或者干一阵子活，用脚的热气把冻鞋或冻毡靴化开，脚上的冰冷劲才会逐渐缓解。要想让棉鞋和靴子继续保暖的话，需要经常给棉鞋和毡靴去潮。

那时，我们不知道给毡靴去潮的办法，无奈的情况下，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把热炉灰放到靴子里，等炉灰凉了再倒出来，再放进新的热炉灰。这样折腾几次，尽管不能彻底去潮，但总比不去潮要好一些。这个办法最大的缺点是毡靴里粘了不少炉灰，好在这些炉灰不是煤灰，而是烧牛羊糞后的草灰，非常细，不硌脚。但是，这样做了几次后，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后来基本不再用这个办法给毡靴去潮了，只能少穿毡靴，不穿时就把毡靴放在蒙古包外，让太阳晒，尽管冬天草原太阳光的热度并不高，这个方法的作用有限，但多少还是能去除一些潮气。

为了给棉鞋去潮，我将两双棉鞋轮换着穿，一双穿在脚上，一双放在炉边慢慢烘烤。这个方法效果比较好。那时，我们每晚睡觉前，都会在炉子里的余火上加满冻羊糞，夜里这些羊糞会慢慢燃烧起来，替我们驱赶蒙古包里的寒气，同时也去除棉鞋中的潮气。每天睡觉前我都会非常仔细地将棉鞋摆放在炉子旁边，不能离炉子太近，近了会被炉子烤糊；也不能离炉子太远，远了热度不够，去潮的效果不好。一般情况下，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棉鞋的潮气会大大减少，穿到脚上感觉干爽多了。

　　尽管每晚我都非常小心，还是发生了一次意外，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记得那天晚上睡觉前，我和往常一样，将我的那双塑料底黑布面棉鞋放在炉子旁边烘烤去潮。也许我放鞋的位置离炉子太近，也许晚间睡觉翻身时碰了棉靯，也许那天夜里的炉火太旺，总之，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发现，一只棉鞋被烤焦了，鞋底基本完整，但上面已经没有鞋帮，只有烧焦的残留物。见此情况，我头脑立刻有些懵，棉鞋没有了，穿什么呀？这么冷的冬天，怎么过呀！

稍微冷静下来后，只能面对现实。还好，当时还有一双橡胶底的棉鞋可以穿。于是拿过那双橡胶底的棉鞋，穿到脚上。剩下的那只没有烤焦的布面棉鞋我也舍不得扔，心想有一只脚的棉鞋，总比一只也没有强些，至少一只脚上的棉鞋可以换着穿，有去潮气的机会。于是，那段时间，我经常一只脚穿塑料底黑布棉鞋，一只脚穿橡胶底帆布棉鞋，虽然看上去很不协调，但在当时只能这样凑合。好在绝大部分人理解我，一起劳动、生活的知青、牧民基本没有人当面笑话我。

不久就到春节了。这是我们在草原上过的第一个春节，知青们的热情很高，在几位有艺术细胞的能人组织下，排练了几个简单节目。我没有艺术细胞，但作为知青集体中的一员，也被动员参与进去。根据组织者的安排，我参加了集体舞的表演，学着别人的样子，在舞台上瞎比划。记得跳舞时，我站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位置。我自以为那里是最不显眼，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位置。

在队里给牧民表演时，反映很好，大家赞不绝口。演出后，节日的编导和组织者们相当兴奋，各位演员很受鼓舞，我这个滥竽充数的演员，混在大家中间，也享受了牧民的赞誉。

生产队领导没有想到这群北京知青能够编导和演出一台节日，在他们眼中，似乎已经赶上乌兰牧骑的水平了！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到惊喜，当然想显摆显摆，于是决定带着我们去边防站慰问解放军。

这是我第一次去边防站，第一次慰问解放军。那个年代，大家都非常重视拥军工作。听说去慰问边防站解放军，知青们都很高兴。再加上临行前听说，在边防站能够吃到大米饭、猪肉和蔬菜，更高兴了。这些食物，对于我们这些从北京来到草原的知青来说，包含了太多的记忆。因此，这趟慰问演出就更具吸引力了，不仅为了完成光荣的慰问演出任务，还为了品尝久违的家乡味道和美味食品。

到边防站后，我们和战士们一起联欢。整个活动中，我们的节目与边防站解放军战士自己编排的节目穿插在一起演出。这些节目的表演水平谈不上有多高，但演出效果非常好，现场始终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是一次年味十足的大联欢。

我参加的那个集体舞表演时，我们刚跳了没有多一会儿，台下的战士中就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引起战士们哄堂大笑。大家一笑我就明白是在笑我，因为那天我一只脚穿着橡胶底帆布面棉鞋，一只脚穿着塑料底条绒布面棉鞋，两只脚穿的棉鞋不一样。这个状况被战士们发现了！台上演出的人心里也都明白战士们在笑什么，但没有人理会，更没有人回过头来关注我的鞋，每个人都非常淡定，从容不迫地把舞蹈跳完，并按编导的要求，整齐有序地走下舞台，非常顺利、圆满地完成了这个节目的演出。

我估计，我们演出时，战士们全被我那双别具一格的棉鞋吸引住了，根本没有关注我们的舞蹈，鞋的出场效果大大超过舞蹈的演出效果。

我演完节目，刚在台下观众席中坐定，边防站的一位领导就来到我身边，非常亲切地问我怎么穿着两只不一样的棉鞋跳舞。我把情况如实向他说明后，他立刻吩咐司务长到仓库找几双大号的军用大头鞋让我试穿，并说，只要我穿着合适，可以带走几双。我一听非常高兴，心想这下我的脚有救了，有鞋穿了。但当把大头鞋拿来时，我试了几双，都太小，最大的鞋只有42号，和我需要的46号差的太远。无奈，非常不情愿地放弃了那几双大头鞋。那位领导为无法帮助我表示遗憾，但他的这份情谊让我很感动。

就这样，我穿着不合脚的毡靴和别具一格的棉鞋，在草原上度过了第一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