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飘忽轶男

最悲惨的苦难作家文/飘忽轶男 文坛亡命之徒，牛马般的写作，大地的儿子。他是黄土高原上孤独隐忍的硬汉，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殉道者”，在短暂的一生中，他以“自杀”式的勤奋写作燃烧自己，写完《平凡的世界》他满身是病，婚姻破裂，在42岁那年，英年早逝，他就是——路遥！ ——题记 文学是什么，路遥：“日他妈的文学！”，除了苦难，无以为报！ 尼采曾说，一切文字，尤爱以血书者。路遥写作，就是用心、头、血在写，就是用生命在写。 写《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的时候，他经常是一边流泪一边写作，为小说中人物的悲剧而痛苦，也为里面人物的欢乐而欢乐，那时候他已经是带病创作，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有一次，路遥的弟弟王天乐正在洛川采访，突然接到路遥的电话，让他赶紧到榆林（路遥在榆林）。 王天乐以为路遥身体出了新问题，急忙奔赴榆林。 延川到榆林大概300公里，当时至少要一天的时间。 当王天乐心急火燎地赶到路遥住的地方，一进门，路遥流着眼泪痛苦地对弟弟说：“田晓霞死了”。 田晓霞是他小说中的人物，王天乐当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这是《平凡的世界》里面的人物，他对路遥说：“你已经成了弱-智，别人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以为咱俩是精神病。” 路遥就是这样，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写作上，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作品上，他把命都给了文学，可是文学给他的，除了死后的名声，就是一生的贫穷和苦难。 01 作家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柳青是路遥的偶像，也是路遥的文学教父。长篇小说《创业史》，路遥读了四遍，对整部书的内容拆了又读，读了又拆。 有时候，他左手拿着《创业史》，右手揉着眼睛，自言自语道：“太难，太难了，活个人真难。” 从柳青的书里，他已经知道，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也许是血液里流淌的文字，已经压抑不住想要跳出来，让他不得不走上这一条路吧。 路遥选择文学，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吧。此后他生命的悲喜和荣耀，都与此息息相关。 他走向文学，一半是命运的安排，一半是自我的选择。命运是强悍而不可反抗的，选择却是自己愿意的。 02 路遥出生在陕北清涧县的一个农村里，父亲王玉宽。 在这个贫穷的家里，路遥还有弟弟妹妹好几个，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难。 转眼路遥七岁，看着别的小朋友去上学，他也特别渴望读书。 但那个贫困的家庭，为了活命父母已经拼尽全力，更不要说读书了。没办法，只好把他过继给延川的大伯王玉德。 到了延川，路遥才有机会上学。 20岁时，他的诗歌在延川文艺小报《山花》发表，路遥“一炮打响”，人们不再叫他王卫国，不管熟人还是陌生人，都叫他路遥。然而他的生活，依旧一言难尽。 记者李小巴说，他清楚地记得，晚上路遥睡觉的时候，先盖上被子，才从被子里脱掉裤子拉出来，后来才知道，原来路遥没有短裤头。 他是穷，穷得买不起一个短裤。 03 延川的路遥，这个有才华，有文学创作激情的小伙子，渐渐被县领导和有关人员注意到。 “这后生是块干大事的料！” 1973年，高校恢复招生，文化考查中，路遥语政83分，数学22分，理化30分。 在延川县领导的推荐下，路遥最终上了延安大学中文系。 要真正成为一个作家，少不了读书。 延大期间，路遥不仅翻阅大量文学刊物，而且还阅读《悲惨世界》《红与黑》《唐吉诃德》《复活》等外国作品，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同学连名字也没听过的世界文学作品，他也想方设法借来阅读。 后来在给朋友的信里，他说：“咱们写文章的人，不读书或读得少，就很难写出好文章。要想当作家，就得像牛吃草一样多读多学。” 写作就像怀孕，需要做足了准备才能生出来。 毫无疑问，牛吃草一样的读书，不过是在为以后的爆发做准备。 延大毕业后，路遥在城里工作，但是这靠卖字为生的工作，能有多少收入呢？更不要说，他卖字有时候还没人要。 女儿路远出生的时候，路遥还住在一个不足10平米的房间里，不得已向省作家协会借了一个四五十平米的两居室，才把妻女接过来照顾。这就是路遥当时的处境。 作品《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这两年之间又屡遭退稿，路遥几乎都要失去信心了，在最后投给当代的时候，他在信中说，如果稿子不刊用，不必寄回，一烧了之。所幸最终被当代刊用。最终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都说人生越奋斗越好，可那是需要为物质奋斗的。 路遥一生为的是文学，为此，他把生活的享受，甚至把爱情和亲情，都排在文学的后面了！ 这不是说他不爱生活，不爱他身边那可爱的亲人们，只是文学对他来说，占的位置和比例都太多了！ 他曾说过：我是从最底层出来的，起点太低，要改变命运，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牺牲，包括常人的欢乐和友谊。他为文学付出了一切热情，但文学给他的，只有短暂的幸福和死后的名声。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 04 路遥对文学的热情，他几乎是每一次都把自己全部的精神和情感都投入进去。 《人生》构思完成后，经过二十多天没日没夜的创作，终于完成了初稿，高加林、巧珍、德顺爷爷一个个都如同活了一般。初稿完成后，他背上这个稿子在陕北转了一圈，专门去白云山道观中抽了一次签，签曰：鹤鸣九霄。 他甚至抱着小说去煤矿找弟弟王天乐，专门给弟弟念了一遍，念着念着，路遥泪流满面。 他说：“弟弟，你想作品首先如此感动我，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动上帝。”最终，这部作品确实感动了上帝。 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王维玲一看，就觉得非同凡响。 但作品还是经过了一番修改才出版。修改时，路遥全身心投入工作，一个星期的时间，他都没离开书桌，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困了，就伏案而睡，直到把作品改完抄好。 但付出终有回报，《人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出版超过25万册，大街小巷一时都有一股《人生》热。 《人生》被评选为中国优秀中篇小说，并且名列前茅。 《人生》大火，路遥也火了。 可是路遥不得不给弟弟打电话，让弟弟帮他借点钱，因为他没有钱去北京领奖。最终还是弟弟王天乐从煤矿上工友们手中借了500元现金，路遥才得以去北京领奖。 讽刺的是，成名后的路遥，生活不仅没有改善，他依然生活在贫穷的生活里，但是他那些亲友们，遇到什么事情都找他帮忙，这让路遥痛苦不已。 他说：“亲戚们纷纷上门，不是要钱，就是让我帮忙安排工作，似乎我不仅腰缠万贯，而且权力通天，无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当时分文不带而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衣衫褴褛却带着一脸破败的傲气庄严地上门来让我为他们开路费，以资助他们神圣的嗜好。这无异于趁火打劫……” 他说：“亲戚们纷纷上门，不是要钱，就是让我帮忙安排工作，似乎我不仅腰缠万贯，而且权力通天，无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当时分文不带而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衣衫褴褛却带着一脸破败的傲气庄严地上门来让我为他们开路费，以资助他们神圣的嗜好。这无异于趁火打劫……” 不得已的路遥，被逼得躲到好友曹谷溪的窑洞里发牢骚。都说穷文富武，这话并没有错。现在很多人靠写作，赚的钱越来越多，名气越大赚钱越多。 可路遥不是，他是越写越穷，写得越多越穷，名气越大也越穷。 等到之后写平凡的世界，如果不是弟弟王天乐的鼎力支持，也许就不会有《平凡的世界》这本书。 路遥在窑洞 05 很多作家一辈子写出一部成功的作品，也就满足了。 本来凭借《人生》带来的名人效应，路遥随便给哪个刊物投稿，也能得到一定的稿费生活，生活也不至于过得贫病交加。但他不愿躺在功劳簿上生活。 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是作为一个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你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是作为一个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你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他忘了《人生》的成功，忘了曾经得过的奖，从一无所有处重新开始，就像7岁那年赤手空拳离开父母离开故乡去寻找生存的道理一样离开了过去的鲜花和荣誉。 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后来的《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的创作，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工作。 在中央电视台《故事里的中国》中，董卿和延安大学厚夫院长有一段对话说： 《平凡的世界》的花了六年的时间才写完，其中三年路遥阅读了100多部长篇小说，研究他们的结构，期间还翻阅了十年的《人民日报》，翻书和翻资料把手指头上的皱纹都磨没了，迫不得已只能用手掌翻阅。 这三年的准备工作，路遥阅读得很广，理论、哲学、经济、历史、宗教，农工商林技术，应有尽有，房间里到处都放着书和资料，甚至连厕所，也放满资料，以便随时随地都能翻阅。 他还把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生活里去，他去考察，不是去看看，而是亲自去体验。这让这份准备工作更加庞大了。 他吃着牛马的苦，心灵却越来越饱满，头脑中的人物越来越清晰。 终于准备好了，终于要开始写了。 准备工作很苦，但写的时候，也不轻松。写作的时候，你是在创造一个世界，从此之后，你就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和里面的人物一起哭笑，你是他们的主宰，更是他们的奴隶。 写作的时候，你是在创造一个世界，从此之后，你就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和里面的人物一起哭笑，你是他们的主宰，更是他们的奴隶。 06 路遥确实成了作品中那些人物的奴隶和囚徒了。 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工作计划，每天不完成人物不准睡觉，那个他写作和生活的房间，已经成了他的牢房。 除了每天晚饭后的半小时散步时间，其他时候，几乎都有严格的规定。 路遥写作，离不开咖啡和烟。有一次他给正在黄河壶口采访的弟弟打电话，让弟弟赶快到榆林。 王天乐放下手头的工作，再一次奔赴榆林。原来是路遥的咖啡和烟都用完了，而那时候，他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王天乐找到正担任榆林地区领导的一个朋友，寻求帮助。这位领导说，以后每月给路遥送一次，经费由榆林出，虽然是犯错误，但为了家乡优秀作家的创作需要，就犯一次吧。 路遥听说后道：“咱这人活成啥了！”是的，活成啥了，为了创作，他连“饭”都吃不起了！其实那时候路遥的身体，已经垮了。 《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完稿时，路遥就吐血了。 王天乐曾感叹：“我从路遥身上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真正的作家不是人当的。” 病重的路遥 07 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这是路遥对自己说的，他拿起笔，一个又一个的字被写下。 终于，1988年5月25日，《平凡的世界》第三部完稿了。路遥从桌前站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圆珠笔从窗户猛的扔出去。 那带给他苦难和折磨的笔，那带给他快乐和荣誉的笔，多年来，他在那笔上进行着的是超过牛马般的劳动。 六年的创作，吃的都是牛马的苦啊！现在，该告一段落了。他洗了一个脸，照了照镜子，几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地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镜子里的路遥，两鬓已然斑白，整张脸苍老得像个老人，布满皱纹，憔悴不堪。看着看着，路遥泪流满面。他用脚使劲踢卫生间的门，整个人放声哭了起来。 《平凡的世界》写完了，路遥的身体和情感，也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身体病得越来越厉害，妻子也闹着要离婚。 在文学上，他成功了，可是在生活上，他彻底失败了！ 对于文学来说，路遥付出他全部的激情和热情，但正是因为在文学上用力过猛，他已经没有余力用在感情上了，可世界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忍受这样的男人呢？ 《平凡之路》的创作者朴树回忆道：“有一年春节，我媳妇儿就跟我说‘我们分手吧，咱们就别这么消耗了。” 这时他听到妻子这样说：“你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音乐，把最烂的一面留给了我。”其实对于路遥来说，也是这样。 他把一切都给了文学，因此自己的生活一直过得乱糟糟的。 08 1991年3月11日，《人民日报》揭晓了第三届“矛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平凡的世界》排在第一。消息公布，朋友纷纷祝贺。 路遥第一时间给弟弟打电话，那时王天乐还在富县采访。 颁奖大会3月30日在北京举行，路遥要代表获奖者致辞，又要去北京领奖。可是问题又来了：没有钱去领奖。 路费是借到了，可是到北京要请客，还要买100套《平凡的世界》送人。 王天乐没办法，只能去找人借钱，当他把路遥的情况说明后，那人感叹：“这是天大的笑话”。 是呀，一个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人，居然没有路费去领奖，更加没有钱去买自己写的书，这不是笑话吗？ 王天乐拿着借来的5000块钱，赶到火车站交给路遥。 弟弟王天乐说：今后再不要获什么奖了，如果拿了诺贝尔文学奖，我可给你找不来外汇。路遥听后，只说了一句：日他妈的文学！ 当时矛盾文学奖奖金5000块，领完奖，路遥约了一些同仁吃饭，来吃饭庆贺的人越来越多，一桌变成两桌，两桌变成三桌……，那一顿饭，把5000块的奖金吃完了！ 路遥和莫言合影（上）与贾平凹等在一起 09 古往今来，大多数作家、诗人，一生都穷困潦倒。作家是不能以搞钱为目的的，他们的收入，都在卖出去的字里。 甚至有些人，如果作品因为超时代而没有得到认同，那么他就会过得更加艰难。1992年8月，路遥彻底病倒了。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肝硬化后期！ 9月5日，路遥转入省城治疗。但到哪里都晚了。 《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的创作时，路遥身体已经不行了，他自己已经预感到了，因此不管不管拼着命也要完成这部小说的创作，能多写一章就少一章的遗憾。 11月10日，路遥拒绝治疗，他说：“如果生命只剩下苟延残喘，既忍受痛苦又给大家带来麻烦，那活着还不如死了。” 11月11日，路遥拒绝进食。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他说：“我这十几年，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生活太残酷了” 1992年11月17日，路遥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和幸福的世界。 10 路遥去世的时候，40岁刚出头。这一生很短，可是他在文学史上留下的东西，将继续走很长很长。 他把自己一生都献给文学，没有真正享受过多少生活的美好，可生活是不睁眼睛的，生活不管你为什么选择文学，只会告诉你，既然选择了，就要自己承受结果。 路遥的弟弟王天乐曾说过一句话：我知道文学博大精深，但我恨他，我恨文学。其实我想，很多人写作，是不得不写，他的精神迸发，因此不得不写在纸上，这是精神最内在的要求。 真正的作家，他写生活，但不会为了生活而写作；他写自己，但不是为了自己而写作。 他写，只是因为他不得不写。然而，现实生活里，就算是作家，也不得不为生存而费尽心思，正如路遥所说：这一切都太庸俗了，可为了生存，现实社会往往把人逼得在某些事情上无耻起来。 （脱稿：2023年11月4日夜） 注：文中部分内容源自网络，致敬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