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车二中出色的马恒和范道明老师

大寇

撰文：刘大仁

库车二中的马恒老师的父亲与祖辈是陕西丹凤县一带大富才学之家，马恒自小在北京长大。他深受家学熏陶，自小心怀大志，才干过人。长大后马恒中等身材，面方目圆，学识渊博，气度出众。马恒五七年入学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一九六一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新疆，当时库车第二中学（二中）正在兴建急需人才，马恒被分配到二中，此后在库车工作与生活了一生。

在六零年到六五年之间新疆政府先后给库车二中分来了二十几位大学毕业做教师，成为库车突出的高级知识分子人才聚集高地。马恒在众老师中学识口才出众。他长相端正为人言谈有度潇洒，为众人瞩目，自许也高。他待自己的学生友好亲切，什么要谈。谈到得意时开玩笑自称为“马克思”，意思是说自己才学可比那当时为人们们最崇拜的大哲学家。他还再三在老师中谈笑时表示他要找个像马克思妻子燕妮般美丽而聪明的妻子。

马恒对学生好，对他中意的学生更是亲如弟子。一九六三年库车二中招收的第一届高中生中他有三个得意学生，分别叫郑洪涛，范道明和汪海峰。马恒与他们聊天时，聊到得意时笑言以郑洪涛之才将来足可做县长，而范道明和汪海峰足以任做局长。他这期许得可不是一般位置，那时在库车的县长可是一人之下，十几万人之上的第一号大官。

六十年代初库车受过系统教育的人不多，而有文化的年轻姑娘尤其少。此时从南京师范学院毕业生中分配来了一位南京姑娘叫陶金燕，被安排在库车第四小学任教。陶金燕老师美丽活泼，多才多艺，风姿绰约，穿戴时髦，对学生同事都真诚而热情。很快她就为二中与四小和县政府的年轻男子所瞩目，有多人喜欢她追求她。每逢星期天夜里县干部与教师在库车县委大礼堂中周末经常举行的娱乐聚会，身穿淡色花连衣裙，头扎蝴蝶结的陶金燕老师总是很活跃，跳交际舞时总有不少人邀她共舞，很受大家的喜爱。而很快就熟悉了小小库车城陶金燕老师则很快相中了马恒。此后陶金燕每周主动热情给马恒洗衣服，在那食品非常紧缺的年代，她从每天严格限量的食堂里每逢分得自己一份到可口饭，比如抓饭和拌面，都自己忍着不吃却，装在饭盒中悄悄放在马恒房里。

或许马恒看陶金燕在知识渊博，庄重大方等等诸方面都不及燕妮，所以对她并不中意。陶金燕为他洗衣送饭他都乐而受之，但对陶金燕这美貌姑娘则不当一回事，一直冷谈而不大理睬。这样过了几个月后，陶金燕老师眼镜见自己的满腔一片衷情只换来冷遇，不由得气愤填膺。激愤之中她转身就找了追求她最殷勤的张奎珊老师。张奎珊是山东乡下人，自山东海阳乡下老家来库车投靠嫁给库车中层干部的姐姐。他于是在库车读书，初中毕业后被四小聘为教师。张老师知识水平不高，外形其貌不扬，与马恒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确意外地赢得为众人瞩目的美女。这事引起许多当时库车老师干部的叹息，认为马恒错过了陶金燕，以至于使这朵鲜花令人可惜地插在了牛粪上。

郑洪涛是拜城人。当时拜城，新河，沙雅，轮台四个库车邻县都没汉语中学，那四县的汉族子弟读中学都要来库车二中就读。住校学生夜里住在学校为外地与乡下学生安排的简单拥挤的宿舍，在二中学生食堂吃缺肉少油大部分为粗粮的，营养严重欠缺的三餐。范道明是四川人，其父母在库车乡下务农。与当时绝大部分农民一样他家中很贫，因此在二中享有当时非常稀有的助学金。到六五年二中不知为何取消对学生的助学金，校方要我爸找范道明谈他助学金将停发的事，范道明听了非常难过，因为这点款对他家与他自己的生活非常重要。汪海峰父母是库车商业局职员，他在库车城长大。当时尽管由于前几年的所谓大跃进导致大饥荒，库车与全国物资与食品都贫乏，老师学生大都面黄肌瘦。但社会经济状况一年好于一年，二中与四小老师教学都认真热情，学生也都求知若渴。

到六六年春，二中的第一届高中生要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他们可是库车有史来第一届高中生啊，毕业班人人心中都充满着向往。郑洪涛，范道明和汪海峰三人成绩出类拔萃，更加信心满怀，期望在高考与整个人生中大展宏图。

不料高考之前的五月文革突然爆发，全国大中学很快陷入混乱。此后全国一直乱了十年整，彻底打破了二中老师与学生的人生计划和生涯轨迹。

在库车，文革开始于所有汉语学校(包括二中，四小，新和乡下几个汉语小学)的教师都被集中封闭在老城第六小学做“集训”，此后整整两个月里的教师们都被关在校园中不准出去，他们在教室中打地铺做宿舍，吃住全挤在一起，二中四小学食堂的几个大师傅都去那里做饭。

老师们先是日夜学习各种火气十足，杀气腾腾的文革文件，然后就开始按照文件的要求彼此揭发，彼此选黑帮。家庭“特别反动”的马恒和被打成过“右派”，从北京发落到库车的吴西获老师先后被选为黑帮，四小刘成松老师则被判刑送到劳改农场十几年。而对马恒老师来说，这其实只是开始的微风细雨，他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

彼此攻击并且选黑帮的极端做法使二中老师很快分成两派。刘旦兴，李树屏夫妇，张文荣老师左倾而激进，主动做了要保护新疆省长王恩茂的“三促”派。马恒，张允中夫妇，亢仲华，熊三财，徐新林等与他们立场不一致的老师就做了要打倒王恩茂的”三新“派。马恒等三新老师的本意并非要反对王恩茂，而是要与刘旦兴他们不同，而当时新疆文革中只有三促和三新这两大派，为了在文革乱局中自保他们除了参与”三新“别无选择。王恩茂远在天边与他们实在没啥关系，而二中那些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的三促诸人则近在眼前。

文革开始后二中有一批学生非常激进，他们积极响应中央的召唤闹腾不已，但同学中也有许多什么不做成为逍遥派。郑洪涛因口才与号召力过人被二中”三新“的学生推举为领导，范道明则属于三新内的逍遥派。

有天范道明和三新的几个学生在位于二中校园西边附近乡下的郑华林家院子里一起“学习毛泽东思想”时，突然来了三个穿军装的人。他们严厉地问道“谁是范道明”，范道明一惊，站起来说“我是”。那些人不由分说用手铐把范道明铐起说“你被捕了，跟我们走”。其他几位学生面面相视不知怎么回事。看这些人显然是公安局的，也就不敢说话。范道明问到"请问我犯了啥罪，你们要逮捕"，那些人气势汹汹不予回答与理睬。于是这些人押者着范道明上了一辆卡车，在漫漫无边的戈壁滩是颠簸了三天三夜，穿越天山中的峡谷到达乌鲁木齐，然后又押着他上了火车。此后又发生了什么则无人知晓。或许那家几人就是闹着玩，把范道明如此羞辱一遍后就得意地自己去逍遥了。文革中莫名其妙的武斗，杀人，整人事件不断，一言难尽。

二中与全国的大中学一样都在极度混乱了三年多后，有天把弄乱了整个中国，在三年中打闹不停的全国大学生与中学生打发到下乡，做农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郑虹涛范道明汪海峰自然也在下乡之列。郑洪涛则因为是二中三新学生领袖，此前被选为库车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到这时则带着领导的光环下了乡。

此后半年二中在驻守库车军队派来的”军代表“主持下重新开课，把六六年到六九年四届小学毕业生同时招入库车二中开始读书和做”建校劳动“，马恒与二中的老师们于是重新开始教学。

半年后中央文革发起了”一打三反“运动，军代表带着”三新“派的二中老师把马恒等几位老师打做反革命，在二中办公室内设置的临时监狱中关了两个多月，日月不停开他们的批判会要他们写检查。郑洪涛也被县政府的军代表打为“反革命”，从遥远的库车四区乡下捉回来，遭受痛打后关入监狱。在文革中马恒与吴西获老师多次被捉，批斗，十年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又过两年林彪在乘飞机仓皇逃亡中堕下摔死，文革神话于是由此破灭。库车县政权和二中的“军管”随之结束，此后马恒被容许“带罪”给二中学生授课。他的学生范道明汪海峰在乡下劳动几年后被库车钢铁厂招工，在那里做了工人。郑洪涛也被释放后招工。

马恒老师这时已有三十几岁。文革使得知识分子声誉大受打击，其地位远远低于工人和职员，与文革前完全颠倒。马恒老师等二中未婚男教师在库车难以找到对象，于是他们各自在当时生活条件更为艰苦的建设兵团中找了妻子。

马恒老师找了一位窦姓大龄女子为妻,几年后后又设法把她调到库车第七小学做教师，由此过上的还算温馨正常的家庭生活。马妻窦老师才学不错，但不知为何不能生育，这样马恒此生无子女，成为他人生一件遗憾事。而当年被马拒绝的陶金燕则与丈夫张奎珊生了二男一女，且三位孩子且都很有作为。这难道不是上天对马恒当年张狂过度，天予不受的惩罚？我妈数度在家中谈起这段往年旧事时说“马恒当年不喜欢陶金燕可能是认为她做姑娘时有些张扬风流，而陶老师结婚后一点都不风流。她在学校教学认真水平高受学生爱戴，在家中相夫教子夫妻恩爱。马恒失去她真是太可惜，不知他到如今心中是否非常后悔”

十年文革终于结束后，二中和库车开始走向正轨。此时郑洪涛找了个南京支边青年媳妇，几年后南京上海支边青年都回了老家，郑洪涛也跟着媳妇去了南京。在南京他进入一所中学教数学，逐步成为名教师。

改革开放后政治清平，社会和谐而再无无谓的政治瞎折腾，国家经济蒸蒸日上，库车二中与库车城都有了长足的发展。马恒老师的出色才干在二中很快显示出来，二中那批经受了文革十年折腾的大学生教师焕发各自的才干与热情，使得二中教育水平在阿克苏名列前茅，每年培养出的大学生越来越多。

马恒老师眼界高，见地过人，教学水平好，口才出色且富有号召力，几年后他在二中和整个库车教育界赢得大众的认可与尊重。他先后升任为二中副校长和校长。在二中校长位置上他努力办好学校，还把他的得意门生范道明，汪海峰调回二中来教书，成为二中教学的台柱力量。他又招集富有管理能力的另二位得意门生史柱林，黄辉来二中管后勤，使得二中在经济与管理上也生机勃勃。

此后一些年二中对库车子弟的教育成就斐然，马恒老师因此被选为库车政协委员，几年后又被任命为库车县副县长。离开二中之前他推介范道明继任自己做二中校长，汪海峰任副校长，热情能干的老同事刘旦兴老师做党支部书记。在县委副书记任上他又提拔史柱林做库车安全局的局长，吴占雄做库车宾馆的经理。到六十岁马恒老师在副县长位上退休，依然与二中的老朋友和学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范道明到二中做老师几年后去南京教育学院物理系进修，后任库车二中教务主任、校长。库车县物理教学研究会理事长。他做二中做校长约二十年，他人沉默少言但做事有法有度，教课也出色。

二中老领导张翔曾经告诉我父母，说范道明老师特别善于从省，地区和县政府为二中争取得各项经费，别人得不到得钱他总是能想到办法争取到，在这方面为二中也做了不少贡献。作为二中领导，他规定自己与其他校领导都不得用学校资金请客，把二中得资金尽量全部用在学校建设与学生老师身上。

我一九九八年从瑞典第一次回库车探亲，我老父高兴请了在库车众多老教师和老学生吃饭，饭局上范道明客气地说二中也要回请。但此后的“二中回请”饭局却没由二中出钱，而由二中出面向参加请客的各位老师学生索取分摊了，对此陶金燕老师在几年后还说起，认为她被二中挟持花了一笔款。

范道明老师在库车深山中的钢铁厂工作时回四川老家娶了个乡下女子带回库车，两人养了个儿子。范道明调到二中工作后，有两年他去南京进修，她妻子耐不住寂寞与人发生了男女关系还怀了妊，范道明知道此事非常生气，与妻子离了婚。此后范道明与库车南疆水利指挥部学校的张丽君老师结为夫妻。张丽君也是四川人，婚后被调库车城里来，在二中教高中数学。张丽君老师教学认真负责，水平高，深受学生喜爱。范张俩夫妻俩很是恩爱，张丽君带来的女儿长大后在库车七小教书，范道明的儿子高考入选去南京读大学。

范道明和汪海峰在二中做校长和副校长十几年期间一直坚持每周给学生上课，范道明教高中物理，汪海峰教高中化学。他们教学水平出色，讲课深入浅出，对提高二中教学水平贡献至伟。这在教育界很难得，此前库车二中的领导章华，张锡龙，张翔等都长期脱离教学工作，连库车四小的校长也都不教课而全职做“领导”。这种在做领导的同时坚持给学生授课的做法使得他们始终工作在教学第一线，对二中管理的一切措施都出于自己亲身的体验与和同事学生的密切接触，确保能把二中办得这样好。马恒刘旦兴两位老师在二中领导的同时也都一直坚持上课，这优秀传统是二中确立于马恒和刘旦兴做领导的时候，一脉相承到范道明时期。这四位领导和老师在二三十年工作期间为二中教学带来勃勃生机，在库车培养出一大批出色的人才。

特别在范道明领导下二中规模不断扩大，还在二中本部之外在东大沟兴建了全入住的高中部，把二中整个提上了一个新台阶。

马恒与范道明做校长的三十年是二中历史上最好的时代。那些年高考年年都在全新疆的县级中学里成绩领先，老师与学生个个努力，浮夸虚假之风没机会表现，政治不压制学习，真才实干为人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