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章法(2) 过片技巧

刘建成

过片技巧

文 / 刘建成

　　或云：“词非作词而是填词”，这是站在“按谱填词”的角度说的，侧重在其调式格律的规范要求。然而象任何一种文学形式一样，在词的创作过程中，从文意文法的角度，必定有其要求，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项就是所谓“章法”。

(清）沈祥龙 《论词随笔》说：“词有三法，章法、句法、字法也”。

(宋)沈义父《乐府指迷》说：“作大词先须里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第一要起得好，中间只铺叙，过处要清新，最紧是末句，须是有一好出场方妙”。

“间架”就是词的“架构”，也就是词的章法。

(宋)张炎《词源》下卷说：“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题；命题既了，思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造韵，而后述曲。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需要承上接下”。

前人论词，无不强调词的架构即章法。

而且很明显，词的章法又分开头、过片和结尾。

下面就分别从“开头”、“过片”和“结尾”三个方面来谈词的章法问题。

本篇谈谈词的章法中的过片，词的过片又称换头或过拍。

诗不分片，而词分片。前已说过，单调词只有一片，双调词分两片，还有更多片数的三叠词和四叠词。但两片的双调词占的比例最大。

所谓“过片”,一般就是指下片的开头一句，特殊情况也有是上片结束句的。

词既分片，片与片之间就必然存在联系，从作法上说，词的过片很是要紧，甚至有“看词先看过片”之说，虽言之稍有偏颇，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过片的重要。古代词人都非常注重过片的处理。

　　一词虽分数片，但仍是一首。它的上下片的关系是同首，却又好象不是同首。一般说来，上片的末句要似合而又起，下片的起句要似承而又转。

南宋词人张炎《词源》卷下“制曲”条说：“过片不可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沈义父《乐府指迷》也说：“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才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

“承上启下”，是过片处理最普遍最常见的形式。

如南宋词人吴文英《高阳台》：

修竹凝妆，垂杨驻马，

凭阑浅画成图。

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

东风紧送斜阳下，

弄旧寒、晚酒醒馀。

自销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

伤春不在高楼上，

在灯前敧枕，雨外熏炉。

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臞。

飞红若到西湖底，

搅翠澜、总是愁鱼。

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

　　过片“伤春不在高楼上”，承上启下，手法很不寻常。

词的上片，写登丰乐楼，观景生情，伤春感慨。

“伤春”“在高楼上”，是对前片的概括，而加一个“不”字，则为后片开出无限地步，极其自然地接入“在灯前敧枕，雨外熏炉。……”

这个普普通通的“不”字，在此似有千钧之力，把词境，由高楼凭栏或远眺的咏景，大幅度地拉到作者的内心世界以及如梦如幻的想象当中，而不著一点痕迹。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指出呉文英运笔之神：“梦窗每于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陈延焯《白雨斋词话》评此词说：“题是楼，偏说伤春不在高楼上，何等笔力”。

梦窗此词的过片，有如神来之笔，是词坛优秀过片构思的典范。

　　姜夔的《齐天乐》词咏蟋蟀，是姜夔的的名作：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

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

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

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

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张炎举出它作为过片做的好的例子，说它过片“西窗又吹暗雨”一句能“承上接下”，“曲之意脉不断矣”。

我们看它上下片用六种声音：吟声、私语声、机杼声、雨声、砧杵声、琴曲声来形容蟋蟀声，在这些声音里写出诗人的秋思。但上下片的作法不同。上片是任务交绾，用人的吟诗、私语、纺织来比蟋蟀声。

下片是哀乐相形，侯馆、离宫是伤心之地；篱间寻蟋蟀则是儿女乐趣。两片所写都是实际的人事，而中间用“西窗又吹暗雨”一句空灵之笔拖作过渡，把上下片联系起来；着一“又吹”的“又”字，和“为谁频断续”一问句，更是摇曳声姿，又不“走了原意”，确是高手名作。

　　词中过片的做法也有些是比较特殊的，现把它分为六类，分述如下：

1、下片另咏他事物的

如苏轼的《贺新郎》，上片咏美人而下片另咏石榴，似不相关。

又如辛弃疾《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

上片读《庄子》，下片闻朱晦庵即世，题与词皆分作两橛，也是似不相关。

但仔细体味我们就会明白，这两首词的上下片似不相关，却又相关。

黄蓼园《蓼园词选》评苏词：“末四句是花是人，婉曲缠绵，耐人寻味不尽” 。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评此词：“写情景俱高妙。写花写人，是二实一”。

　　辛词的上下片与苏词一样，看似无关，却有深层次上的联系。

朱晦庵即大理学家朱熹，稼轩说朱熹就是会说“忘言”而知大道的思想家，指他能抛弃事物的形式和功利世俗的机心以求精神之真缔。因之辛词才有“不自能忘堪笑”之句，要能自忘方可望对“大道”有所了解，肯定朱熹和自己都属勘破了事物形式和突破了小我恩怨得失之人。下片实写对朱的追忆和怀念，但读者能感受到，整个下片，都被笼罩在上片的精神光辉之中。

象这中上下片分咏的结构，过片并没有“承上接下”的连接，但上下片必须有深层联系，同样要符合“一首，两片”的基本原则，这是我们填词时要注意的。

　　2、上片结句引起下片的

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上片结句“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引起下片“遥想公瑾当年……”一段。又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一首，上片结句“倚丈听江声”，下片都写听江心情。

宋杨湜《古今词话》里录有无名氏《御街行》咏雁词，其上片结句“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下片便接着写：

塔儿南畔城儿里，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门外梧桐雕砌。请教且与，低声飞过，那里有、人人无寐。

下片叮咛吩咐的话，即紧接上片的结而来，作法更明显。

　　3、下片申说上片的

如辛弃疾《玉楼春》：

有无一理谁差别。乐令区区浑未达。

事言无处未尝无，试把所无凭理说。

伯夷饥采西山蕨。何异捣齑餐杵铁。

仲尼去卫又之陈，此是乘车入鼠穴。

下片二事就是申说上片“事言无处未尝无”的道理。

　　又如程垓《世代好》上片结句：“凭画栏，那更春好花好、酒好人好”。

下片说：

春好尚恐阑珊，花好又怕，飘零难保。

直饶酒好，酒好，未抵意中人好。

相逢尽拼醉倒。况人与才情未老。

又岂关春去春来，花愁花恼。

下片申说春好花好酒好不比人好，这和前一类上片结句引起下片相近，但不完全相同。

　　4、上下片文义并列的

如欧阳修《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或谓朱淑真作）

“去年”、“今年”两片并列。其他如李纲《江城子》上片起句：“去年九月在衡阳”，下片起句：“今年佳节幸相将”；王迈《南歌子》上片起句：“家里逢重九”，下片起句：“宫里逢重九”，都和欧词作法相同。

　　又如吕本中《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吕本中又有《浣溪沙》，上片的结句是：“迩来沈醉是生涯。”，下片起句则说：“不是对君犹惜醉”上下片文义相反，是此例的变格。

　　5、上片问，下片答的

如刘敏中《沁园春》“号太初石为苍然”，上片问石，下片石答。

又如李孝光《满江红》上片“舟人道：‘官侬缘底，驱驰奔走？’”，下片起句：“官有语，侬听取。”也和此例相同。

　　6、打破分片定格的

如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从“马上琵琶关塞黑”到“壮士悲歌未彻”十句，平列了四件离别故事。过片不变，完全打破了过片成法。

打破分片定格最奇变的例子是辛弃疾的《破阵子》“为周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从开头到“赢得声前声后名”九句，全是全是写军中生活、心情的“壮词”，末了“可怜白发生”一句写自己年华虚度，壮志落空的沉痛心情。若以文意分片，前九句应成一片，末五字一句独作一片，这已经是完全越出规律了。这是由于作者有很激动的生活情感，所以冲决了文学形式，我们不可以寻常规律来衡量它。

本文摘录了《唐宋词鉴赏辞典》某些内容，在此向原作者致谢！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