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01）

大秦

（纪实） 父亲（01）文/大秦引子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妻（夫）；老年丧子（女）。逢其一者，命苦！遇其二者，命真苦！！惨遭其三者，命极苦！！！上篇一公元1931年，农历辛未二月三十日，天水县西南乡士子里东八庄的罗家河高里窑伙五爷家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他就是我的父亲！父亲生不逢时，正好出生在河洲马廷贤霸占天水，我们村大、二老师组织扇子会武装反抗马廷贤的残暴统治，马派兵残酷镇压的风口浪尖上。父亲出生前十天左右，扇子会虎头山败逃，马匪军欲血洗罗家河村，祖父带着快要生产的祖母连夜外逃，向西跑到二三十里外的后山里密林中躲藏。父亲出生后的几个月里，全村人都经常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都要提防马匪军的突然袭击。在此期间，祖父母曾多次带着襁褓中的父亲钻树林、住山沟，饿着肚子东逃西躲“跑回回”。 二我曾祖父兄弟三人。老大生三子；老二眼睛视力极差，几近失明，属残疾人，终身未娶；老三年轻时只生三女。兄弟三人分家时便将三子三女按老门三房一一对应相互过继，每户一子一女，以便各自顶门立户。三祖父过继给三曾祖父后，三曾祖母又接连生下了四祖父、五祖父。由于家里贫穷，娶媳妇时送不起彩礼，便分别将三位姑祖母嫁出去，把所收到的彩礼转手相送，才娶回来了三位祖母。四祖、五祖娶不起媳妇，三曾祖母便软缠硬磨，前后将自己娘家的两个侄女分别说过来做了儿媳妇。四祖母和五祖母都是三曾祖母的亲侄女，在娘家是堂姊妹，在婆家是亲妯娌。五祖就是我的亲祖父。他出生于1889年，农历己丑腊月二十二日。由于我家住在村里最高处的一排窑洞内，祖父排行第五，所以村里人都称高里窑伙五爷。祖母出生于1900年，农历庚子五月初九日，比祖父小十一岁。那时候盛行早婚，通常以女子虚岁十三、十五、十七为最佳年龄段选择婚期。一般认为：十三稍嫌小；十五最合适；十七太大了。若超过十七岁还没找到婆家的女子，在世俗中就会认为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民国二年（1913年）正月，不足十三周岁的祖母和已经二十三四岁的祖父结婚。婚后祖父母先后生育两男一女，都是长到三四岁左右时，因感染天花，无钱医治，烧香拜佛，弄点香灰当作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结果贻误病情，全部夭折。民国十五年（1926年），祖父和三祖、四祖分家时，家中只有四埫半薄山地，分为三份，每份埫半。院子一分为三。东侧较宽处分为前后两个小院子，西侧较窄处为一个三角形的小院子。三祖住西院，四祖住后院，祖父住前院（通常相互叫做庑庵院、后头院、前头院）。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任何财产。由于三个儿女相继夭亡，祖父他心灰意冷、情绪低落，心情很不好，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半辈子一直给本村姑祖母家拉长年，家里的事情很少过问，连分给自己的埫半薄山地也不想要。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无儿无女，将来离世后，这地还不是最后要归属三祖和四祖他们两家了吗？可怜祖母她一个人拖着个病身子独自操持着这埫半薄山地，以维持生计。 三苍天有眼！直到祖父已经虚岁四十有三，祖母也虚岁三十有二时，上苍才给他们送来了儿子。老两口别提是何等的高兴！祖父母给父亲过百岁时（娃娃出生一百天时举行的庆贺活动），专门托人邀请了邻村三姓、家境较为殷实的人家的男主人，给父亲做义父（俗称“请拜大”）。按当时当地风俗，必须要“请拜大”的人有三种情况：其一是按照阴阳八卦理论，父亲和儿子属相相冲的人；其二是老年得子的苦心人；其三是前面连续生了几个娃娃都夭折了的命苦人。如果是属于上述三种情况中任意一种的人家，就一定要“请拜大”。让“拜大”来把娃娃拴住，才能保证其健康成长。同时意味着娃娃已经送给命大福大之人了，是人家娃娃，有人家庇护。只有这样做，才对娃娃有利。父亲出生后，既和祖父丑未相冲，又是老年得子，再加前面三个娃娃没有成活一个，三种情况占全了。祖父母为了能让姗姗来迟的父亲健康成长，不得不这样去做。父亲的三位义父，为父亲制作了一副非常精美的银锁链，镶嵌在父亲所戴的“缰绳”上。拴（shuāng）娃娃的“缰绳”，随着娃娃的长大，每年五月五或八月十五要重新鞔（加长加粗）一次，直到十二岁时才能解除。但大多长到六七岁身体强壮了，自己不愿意戴时，自己抹下来，父母也不再勉强。父亲的“缰绳”一直戴到十二岁时，举行了一个简单仪式后才抹掉的。我的“缰绳”是上小学一年级时自己抹下来挂到我家一个鸡窝上后就再没有戴过。我儿子的“缰绳”仅戴了一年多，会走路时不愿意戴了，就自己抹下来后再没戴。等到我孙子出生时，这种风俗早已荡然无存了！父亲“缰绳”上的这副银锁链，不料竟成了我家唯一的一件传家宝。父亲戴过后我接着戴，我戴过后我儿子接着戴。我们祖孙三代，可能全靠这副银锁链才给拴住的？！可惜，不知什么时候将银锁子给弄丢了，现在只剩下两段银链子。据妻子后来说那银锁子是继母送给她亲生孙子了。四家在本村的姑祖母，生有两个儿子。兄弟俩都是扇子会骨干，经常随扇子会四处活动。家里的一切事务全部托付给她们亲房家的一个侄孙子做大管家全权料理。扇子会虎头山败逃后，马廷贤下令血洗罗家河。由于村民全部外逃，马匪军便将能带走的所有东西抢掠一空后，放火烧毁了村上仅有的几户富裕人家的房屋（绝大多数人住窑洞）。这其中就包括姑祖母家的一座小四合院。马匪军撤走后，姑祖母一家老小无衣无食又无处居住，只好变卖田产，以解燃眉之急。一个殷实小康之家，转眼间便家道中落。据说做大管家的侄孙子将他知道的埋在地下的银元和大烟，偷偷挖出后带回他家去了。祖父和另一个长工由于再无活可做，只好被解聘各自回家。 五父亲的出生，给这个穷困的家庭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欢乐；特别是给已经失去生活信心的祖父带来了生存的勇气。家里的埫半薄山地，根本养活不了这个三口之家。祖父没有什么特长技能，只能靠扛长工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离开姑祖母家后，万不得已，只好到村上另一户比较富裕的人家又去做长工。我家是村上大房人，祖父做长工的东家是二房人。其主人年龄比祖父要小，但按辈份祖父应称其为宗叔。由于三十多年的长工生涯，生活艰苦，农活繁重，四十多岁的祖父，身体已被累垮了。当时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祖父患病，不但无钱治疗，小病拖成了大病；而且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要带病去干属于重体力劳动的特别繁忙劳累的各种农活。父亲四岁左右时，也就是祖父在村上给这户东家带病做了三四年长工后，他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无法再给人家干活了，不得不回家养病。这时，祖父他已经茶饭不思，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几乎达到皮包骨头的程度。请医生诊治，吃了几付中药，没有任何效果，只能听天由命了！根据祖母后来的描述，祖父可能患的是消化系统疾病，大概是肠胃炎或食管炎之类。由于没有及时治疗，病情逐渐加重，最后恶变，转化为癌症了。不知是医生还是其他什么人推荐的给祖父治病的特效药物是“人血人脑馒头”。当打听到天水城里要处决犯人时，后头院二伯母和祖母商量后，打发二继伯父带上几个蒸好的白面馒头，连夜步行赶往八十里外的城里去，进入刑场等候对犯人执行死刑后，及时拿馒头抢蘸人血人脑。由于刑场上秩序混乱，人多人杂，场面阴森恐怖；加之继伯父又胆小怕事，当看到被枪决的犯人尸体时，自己首先心慌眼花、手软腿颤，不敢向跟前靠近；紧接着大脑内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连夜进城的目的；受周围人群的拥挤推搡，下意识地随着人流离开了刑场。结果，人血人脑没有蘸上，继伯父因惊恐过度，回家后还大病了一场。1935年秋，祖父在家养病约半年后，带着满腔悲愁、满腔哀怨，撇下三十多岁的祖母和年仅四岁半的父亲，撒手人寰！！！